第10章 烈酒与烈火(上)(2/2)
铜罐里的酒液开始发出持续的、低沉的咕嘟声,水汽在罐内蒸腾。
他凑近冷凝管的出口,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湿润气息,带着淡淡的酒味。
太慢了!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他有些烦躁地加大了扇风的力度,炭火猛地一窜,火焰陡然升高,几乎包裹住了铜罐的下半部分。
罐内的咕嘟声瞬间变得剧烈而急促,仿佛沸腾的岩浆在咆哮!
“嗤——砰!”
一声沉闷却又异常有力的爆响,毫无征兆地在铜罐内部炸开!那声音不大,却异常结实。
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猛地撑开了!连接罐体和鹅颈盖的缝隙处,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奇异甜香和强烈刺激性的白汽。
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猛地喷薄而出!
“噗——嗤嗤嗤——!”
浓烈的白雾瞬间弥漫了小半个棚子,那气味极其霸道!
不再是普通米酒的醇和甜香,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高亢、带着火焰般灼热感的酒香!
它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瞬间刺穿了空气中弥漫的羊膻味、油烟味,蛮横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异香,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前厅里正喝汤吃肉的勋贵们,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那声闷响惊得一怔,紧接着,那股穿透门窗、无孔不入的浓烈异香便钻进了他们的鼻腔。
“是这味吗?!”丘福猛地抽动鼻子,像猎犬发现了猎物,他手中的汤匙“当啷”一声掉在碗里。
“嘶——好劲道!”李景隆也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但随即,他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老饕遇到绝顶美味时特有的精光,“这……这香气……”
朱高煦反应最快,他霍然起身,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是长兴侯!后厨!”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其他人如梦初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国公侯爷的仪态,纷纷离席,争先恐后地跟着朱高煦涌向后院。
当他们冲到那烟雾缭绕的棚子前时,只见陈兴正狼狈地用手驱散着眼前的白雾,脸上沾了些黑灰。
他手中拿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约莫小半碗清澈如水、微微晃动的液体。
那股令人神魂颠倒的霸道香气,正是从这碗里散发出来的,源头就在此处!
朱高煦第一个冲到陈兴面前,眼睛死死盯着那碗清液,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对……对昨天就是这佳酿!”
他指着那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
陈兴看着眼前这群眼冒绿光、如同饿狼般盯着自己手中碗的大明顶级勋贵,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和得意的笑容:
“诸位,幸不辱命!此物,为‘烧心火’!请汉王殿下……先回味一下?”
朱高煦哪里还等得了“请”字,一把夺过陈兴手中的粗瓷碗,也顾不上烫不烫,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洪流,如同烧红的铁线,瞬间从喉咙直贯而下!朱高煦被这猛烈刺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都飙了出来。他弯着腰,一手撑住膝盖,一手还紧紧攥着那瓷碗,胸膛剧烈起伏。
“殿……殿下?您没事吧?”李景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脚步却又迟疑。
他既担心朱高煦,又被那碗中逸散出的、更加浓烈的奇异酒香勾得心痒难耐。
丘福等人也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朱高煦。
好半晌,朱高煦才猛地直起腰,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那气息仿佛都带着火星!
他原本被呛得通红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痛苦?
不,更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冲击后的亢奋!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野的光彩!
“哈——!”他又是一声短促的呼气,如同战马嘶鸣,声音带着沙哑的震颤:
“好……好家伙!够劲!真他娘的够劲!”他低头看着碗里剩下的液体,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又像是在凝视一团燃烧的火焰,“像……像吞了一口烧红的刀子下去!从嗓子眼一直捅到肚肠!烧得慌!”
“可……可烧完了,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他咂摸着嘴。
似乎在回味那灼烧感褪去后,从四肢百骸深处升腾起的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感。
朱高煦这番粗犷却极其传神的描述,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点燃了所有武将的血液!
吞刀子?烧红的?烧完了还痛快?这描述简直挠到了他们骨子里的痒处!
“给我尝尝!”
“殿下,分我一口!”
“陈东家!还有没有?快!满上!”
丘福第一个按捺不住,蒲扇般的大手就朝朱高煦手中的碗伸去。李景隆也顾不得矜持了,挤上前道:
“汉王殿下,让老臣也品鉴品鉴这‘烧心火’的滋味!”
其他侯伯更是急不可耐,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一群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勋贵,此刻为了争一口酒,几乎要上演全武行。
“别抢!别抢!”陈兴赶紧高声喊道,他早有准备,对着旁边看呆了的管家陈福一挥手:
“福伯!快!把准备好的小杯都拿来!每人都有份!小心,这酒烈,慢点喝!”
仆役们手忙脚乱地捧来一摞摞小巧的白瓷酒杯。
陈兴亲自拿起一个沾着水渍、还带着些许浑浊沉淀的粗陶酒提。
那是冷凝后最先流出的、杂质较多的“酒头”,他特意分开接的。
小心翼翼地从那个作为接酒器的白瓷坛里舀出清澈如水的液体,依次注入那些小杯。
每倒一杯,那股霸道、纯粹、带着火焰气息的酒香就浓郁一分,刺激得围观的众人喉咙发紧,眼睛发直。
朱高煦也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一点点“烧心火”倒进了一个小杯。
然后像护着绝世珍宝一样,用大手拢着杯子,生怕被人抢了去。
每人分得小半杯。大都不敢学朱高煦一口闷。
连丘福都学乖了,他学着李景隆的样子,用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玲珑得不像话的小瓷杯。
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那浓烈到近乎灼烧鼻腔的异香,让他浑身一哆嗦,脸上露出迷醉又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嘶——!”
“嚯!”
“我的娘哎!”
一片倒抽冷气和压抑的低吼声瞬间响起。只见这些顶盔贯甲、刀头舔血都不皱一下眉头的悍将们,此刻一个个表情扭曲:
有的龇牙咧嘴,有的紧闭双眼,有的额头青筋暴跳,有的脸瞬间红得像关公!
那小小一口液体,仿佛在他们口中炸开了一团浓缩的火焰,顺着食道一路焚烧下去,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滚烫的轨迹。
直抵腹中,随即又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炽热的气流,冲向四肢百骸!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力从丹田升起,驱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带来一种通体舒泰、豪气干云的奇异感觉。
“好!好一个烈酒!好一个烧心火!名不虚传!”
丘福猛地睁开眼,吼了一声,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痛快。
他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连眼睛都有些发红。
“此酒……此酒只应天上有啊!”李景隆也缓过劲来,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脸上带着迷离的满足感。
他细细品味着口腔里残留的那一丝醇厚和灼热交织的余韵,只觉得平生所饮,皆成糟粕。
“够烈!够劲!这才是我等该喝的酒!”另一位侯爷拍着大腿,激动不已。
“陈东家!这酒……能量产否?老夫包圆了!”有人已经开始叫嚷着预定。
一时间,后厨小院里充满了对“烧心火”的狂热赞美和急切的询问。
这些沙场老将,血液里天生渴望着这种能点燃灵魂的烈性。
朱高煦更是激动,他几口喝干了杯中酒,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胸腹间激荡,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昨夜陈兴关于火器的那些话,也在这股热力的蒸腾下,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
“姑父!酒是好酒!不过,昨夜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三段击’?对付火铳怕潮哑火?怎么个说法?”
“趁着这股劲儿,快给本王和诸位叔伯仔细讲讲!”
他眼中闪烁着对力量的另一种渴望,那是对更强大战争工具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