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光回家了(2/2)
纸页在火中翻卷,无数以血泪写就的字迹,化作飞灰,如漫天黑色的萤火。
她下意识想冲上去,想从火中抢救出哪怕一页残篇。
“不必护书。”沈砚之却摇了摇头,火光映在他清冷如昔的眼眸里,那双曾在理想与秩序间被反复撕裂、燃尽的眼睛,此刻竟有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
“护住那个敢问的人,就够了。”
画面一转,她看到年迈的孙奉颤巍巍地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只陶勺。
他对着沈砚之的背影,也对着她,用尽一生的忠诚与疲惫,低声说:“我护了一辈子人,如今人已不需护……可这声,还是得听。”
话音刚落,他怀中的陶勺忽然自行发出三声清脆的鸣响,如叩门,如问询。
林昭然猛然惊醒,窗外风雨正急,敲打着窗棂,竟真的与梦中那三声叩响隐隐相合。
她坐起身,心口一阵阵地抽紧。
她知道,孙奉的时日,或许就在这个雨夜了。
而沈砚之……那个以身为薪,为她照亮了最后一段路,又亲手焚尽了所有痕迹的对手,早已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化作了一捧无法触及的余温。
天亮时,雨停了。裴怀礼的信也到了。
信中说,南荒的旧窑遗址,残壁已被青藤覆盖,只有那根高耸的烟囱,如一座无字的碑,兀自指向天空。
有村里的孩子在藤蔓间攀爬,用捡来的陶片当哨子,吹出断断续续的调子。
那不成章句的鸣响,竟暗合了《梦问篇》最朴素的韵律。
裴怀礼问孩子,是谁教的。
孩子笑着说:“风教的。它夜里老在这儿说话。”
那一刻,裴怀礼写道,他仰头看着那根孤零零的烟囱,忽然觉得风穿过烟囱的呼啸,确如千万人齐诵:“人若自明,何须我教?”
他终究没有再焚烧任何手稿,也没有为谁刻下一字碑文。
他只是将手掌,轻轻抚在那片被窑火烧过的、温热的土地上。
信的最后,是一滴晕开的墨痕,不知是笔误,还是泪水。
林昭然将三封信——程知微的、柳明漪的、裴怀礼的——并排放在桌上。
沙地下的微光,泥土里的银针,风中的念叨,土地的余温。
光回家了。
回到沙土里,回到风里,回到每一个不曾被记起,却已然被改变的日常里。
她的名字,她的所作所为,连同沈砚之的焚身之火,都将如石子入海,最终连一圈涟漪,都不会留下。
这才是她想要的终局。
一场连“胜利”二字都显得多余的,静默的革命。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前所未有的轻盈。
起身推开窗,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润与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院角,一个劈柴的杂役少年正蹲在磨刀石旁,手里拿着的,却不是常用的砺石。
那是一块瓦罐的碎片,边缘粗粝,中心平滑。
少年屏息凝神,以陶片为石,细细打磨着手中那把砍柴刀的刀刃。
晨光熹微,映在那被反复磨砺的锋刃上,折射出一道极细、极锐的寒芒。
林昭然的目光微微一凝。
那光,竟亮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