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灵异恐怖 > 破帷 > 第235章 浪不说来处

第235章 浪不说来处(2/2)

目录

柳明漪立在桥心,任凭雨水浸透衣衫,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她忽然感觉到,怀中那一方用作信物的潮音纱,正贴着肌肤微微发热,随之响起极其细微的共鸣,仿佛在问她:你还记得吗?

她伸出手,隔着湿透的衣料,轻轻按住那片温热。

布料紧贴胸口,温热如心跳。

现在,连“记得”这件事,或许都是多余的了。

京郊故里,病榻之上,孙奉已是风中残烛。

他半阖着眼,听着窗外孙辈的夜读声。

那读书声清脆稚嫩,从一个用破陶罐改造的灯罩里传出来,被陶壁过滤,显得格外温润,灯光透过罐壁凿出的小孔,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星点浮动。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念的什么书?”他哑声问,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

守在床边的小孙子回道:“是村学里发的《问童篇》,先生说照着念就行。也不知是谁人写的,没有名字。”

孙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个无声的笑,浑浊的眼底泛起一丝水光。

言语已尽,道在寻常。

那一夜,他陷入了久违的深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座朱漆斑驳的政事堂门前,当朝首辅沈砚之就站在他对面,依旧是那身清冷如月光的官袍,手中执着一卷书,沉声问他:“孙奉,礼究竟在何处?”

他看着沈砚之那双在理想与秩序间撕裂、燃尽的眼眸,平静地稽首作答:“首辅大人,礼,在没人再问‘礼在-在何处’的地方。”

惊醒时,窗外月华如水,洒在窗台,泛着清冷的银光。

他偏过头,看见窗台上那只陪伴了他半生的陶勺,正勺口朝天,静静地卧着。

勺底那个深刻的“问”字,早已在岁月中被磨平,了无痕迹。

然而此刻,那光滑的勺心,却满满当当地盛着一捧清澈的月光,澄明如洗,仿佛盛住了整个宇宙的静默。

几乎是同一轮月光下,裴怀礼终于回到了南荒。

他站在那座废弃的旧窑遗址前,曾经烧出万千“问”字陶片的窑身大半已经坍塌,只有那根高耸的烟囱,在荒草间兀自矗立,如同一座无字的碑。

他伸出手,抚上尚存的窑壁。

指腹之下,是深浅不一、大小各异的印痕,那是当年无数人留下的手印,是汗水、泥土与火一同铸就的烙印,粗糙而温热,仿佛还留存着往昔的呼吸。

忽然,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盲眼的孩童拄着竹杖,摸索着来到窑壁前。

他看不见这片废墟,却准确地伸出小手,覆上那片留有无数手印的墙壁,掌心与那些凹凸的痕迹完全贴合,像是在阅读一部无形的经书。

孩子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这是暖墙。”

裴怀礼一怔,问:“你知道这里从前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盲童摇摇头,又用手掌细细摩挲了一遍,补充道,“但是摸着它,就像摸着一条路,能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裴怀礼立在原地,良久无言。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料,那是他珍藏多年的,沈砚之旧袍上裁下的一角。

他用那块玄色布料,小心翼翼地裹好一枚从地上捡起的陶片,走到窑基的残垣边,挖开一个浅坑,将它深深埋了进去。

不立碑,不刻名。

只让这片曾烧出过光的土地记得,有人来过,有人问过,也有人,在此处焚尽了自己。

程知微离开了那片沙洲,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不再去分辨风声与水声的来处,也不再探究光与响的因果。

万物自发地生长,自发地更替,自发地遗忘。

他最终在一处高耸的海崖上停下脚步。

身下,是万古如斯的蔚蓝。

潮水正缓缓退去,在湿润的沙滩上留下一道道繁复而玄妙的纹路,那痕迹,竟像是一个巨大无朋的“问”字。

然而,不等他细看,新一波的浪潮便席卷而至,瞬间将那字迹抹得干干净净,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生于海,归于海。

海风穿过他的衣襟,带走身上最后一丝尘世的温度。

他闭上眼,不再追问来处与归途。

有些答案,本就不必说出。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