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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庙里的灯还亮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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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题问的是“教化之道”,她答的是“何为教”,引经据典,阐述圣人经典中教化的重要性。

而那位面如寒铁的裴主考,他想要的答案,是“如何守礼”,是如何利用教化来维护现有的纲常伦理,巩固阶级的森严壁垒!

她的答案,从根子上就与他背道而驰。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庙内神像斑驳的脸,泥塑的眼窝里仿佛也闪过一丝幽光。

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瓦片簌簌作响。

林昭然眼中也迸发出同样璀璨的光芒。

她错了,但她还没有输!

她翻过卷宗的背面,重新蘸饱了墨,手腕悬起。

墨香混着纸张的微腥在鼻尖缭绕。

这一次,她不再拘泥于圣人言论的堆砌。

以“蒙童如苗,当因材而导,因势而利”为引,她化用了脑中那个声音带来的奇异思路——一种被她理解为“认知阶梯”的逻辑,将孩童的认知过程分为几个阶段,提出不同阶段应施以不同的教化之法,由浅入深,层层递进。

她巧妙地将这种全新的思想,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语体系之中。

当写到“故使愚者得明,非降天恩,乃人道之大责”时,笔尖竟微微颤抖起来,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像一朵暗色的花悄然绽放。

她仿佛能感觉到,冥冥之中,亡师正含笑颔首,那目光穿透时空,落在她颤抖的笔尖上。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林昭然一身布衣,孑然立于州府衙门之外,求见主考官。

晨雾裹着寒气,沁入骨髓,她裹紧单衣,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守门的门吏认出了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昨日已被黜落的考生,还来作甚?规矩不懂吗?黜者,永不复议!”

林昭然不退反进,挺直了昨日还佝偻的脊背,朗声道:“学生林昭,自知昨日问对有失,然文章乃学问之根本。若主考大人认定学生文章亦不足为凭,学生愿当庭背诵新作,请府衙内外诸位大人、同仁共鉴之!”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穿透清晨的薄雾,惊起檐角一只寒鸦,扑棱棱飞走。

这番动静很快传入内堂。

裴仲禹正在与其他几位同考官议事,听闻此事,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跳梁小丑,哗众取宠。”

“裴大人,”一位姓陈的同考官抚须笑道,“倒也不妨听听。若是真有惊世之文,我等错失一位良才,岂不可惜?若只是胡言乱语,当众戳穿,也能以儆效尤,正一正这股侥幸之风。”

裴仲禹沉吟片刻,或许是出于对自己权威的绝对自信,竟点头应允。

廊下很快聚满了闻讯而来的士子和吏员。

昨日也在场的陈砚秋负手立于人群之后,冷眼旁观,只当这又是一个想靠着歪门邪道博取功名的寒门妄人。

林昭然被带到石阶之下,她没有丝毫畏惧,目光扫过阶上神情各异的考官,最终定格在裴仲禹那张冰冷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透清晨的薄雾。

“形陋而志洁,音浊而理明。士之所贵者,岂在峨冠博带?而在心系苍生!”

开篇两句,便如惊雷炸响,让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紧接着,她开始背诵那篇在破庙中写就的新文。

从“蒙童如苗”到“认知阶梯”,从“因材施教”到“有教无类”,她的逻辑缜密,引经据典却又另辟蹊径,将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思想,完美地融入了传统框架。

当她背到最后一句——“教化之权,乃天下之公器,不当为世家之私藏!”时,整个府衙前院,落针可闻。

这句话,如一道裂帛之声,撕开了蒙在所有人头顶那张无形的网。

人群中,有年轻士子眼中异彩连连,已在悄然击节赞叹。

阶上那位陈姓考官沉默良久,长长抚着胡须,由衷赞叹:“此子……有古之儒者之风!虽言辞锋锐,然其心,确怀天下!”他转向另一位主事,力排众议,“此等人才,若因形貌而黜,是我等之过!当破格录之!”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主考官最终点了头,命人取来秀才牒文。

裴仲禹的脸色已是铁青。

他霍然起身,一言不发,猛地一拂袖袍,转身便走。

在踏出内堂门槛前,他脚步一顿,侧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林昭然,只留下一句如寒冰般的话语:“此等人若得入仕,纲常必乱,社稷必危。”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会意,悄悄将“林昭”二字,重重记在了随身的小本上。

裴仲禹眼中,寒光毕现——此人非但出身不明,根基全无,更心怀异志,今日若不将其压下,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林昭然接过那纸薄薄的秀才牒文,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她清楚地知道,这纸功名不是十年苦读的终点,而是她被卷入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

当夜,她重返破庙。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映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光影在她眼窝下投出深深的阴影。

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牒文,忽然间,脑中又闪过一连串更加古怪的词汇:“心理韧性”、“动机激发”、“认知偏差”……

她猛地闭上眼,用力按住发痛的太阳穴,试图压下这股翻涌不休的异样感。

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而四肢却冷得发麻。

这些念头究竟从何而来?

为何总是在她最绝望的境地,如神启般浮现?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唯恐自己尚未被敌人击垮,心智便先一步崩解。

窗外,夜风呼啸而起,从破洞中灌入,吹得那盏油灯剧烈摇曳,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像无数挣扎的鬼影。

她在黑暗中低声自语:“老师,昭然……走出第一步了。可是这条路,是不是越走,越像在烧红的炭火上行走?”

灯芯在风中最后挣扎着跳了一下,在彻底熄灭的前一刻,映出了她眼中一滴将落未落的泪光。

那泪光里,没有恐惧,只有无路可退的决绝。

灯灭,庙宇内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许久之后,林昭然站起身,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庙门。

寒夜刺骨,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一步一步,向着远处那座已为她布下天罗地网的城池走去。

晨雾尚未散尽,城郭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箭垛如巨兽的獠牙,城门紧闭,像巨口将噬。

风掠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哀鸣,仿佛大地也在低语警告。

而她,必须迎着火光走进去,或者,被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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