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北直隶的新颜(2/2)
只见亭子中央,摆放着数个密封的木桶,桶身上贴着封条,写着“金水河圣水”、“顺天府监制”等字样。
医官用木勺从桶中舀出清澈的河水,倒入排队百姓自带的杯盏中。
那水在阳光下看去,似乎并无特异,但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令人闻之心神一爽。
领到水的百姓,有的当场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有的则小心翼翼收起来,准备带回家给家人。
队伍中的人们低声交谈着,内容无非是感激仙师与皇恩,交流着饮用圣水后的种种好处。
郑成功仔细观察,发现排队者中不乏衣着简朴的贫苦之人,亦有看起来家境尚可的市民,可见这圣水的发放确实做到了相对公平。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官员在发放间隙,会大声宣布:“圣水乃天恩所赐,需心怀敬畏,不可浪费,更不可借此敛财或滋生事端!违者严惩不贷!”
“看来崇祯皇帝对此事的重视,已层层传导至底层。”郑成功心中暗忖,
“以此等惠而不费的方式收拢民心,巩固统治,确实高明。仙师之力是根源,而朝廷的这套执行体系,亦不可或缺。”
离开永平集,云茹带着郑成功又走访了几处村庄。所见景象大抵相似:
粮仓充盈,村民安居乐业,昔日愁苦之色一扫而空。村中社学明显增多,虽教授的内容依旧以《三字经》、《百家姓》为基础,但也能听到先生讲解农时节气、甚至浅显的《新世三约》道理。许多村民家中都供着“丰饶娘娘”牌位,与“天地君亲师”并列。
在一处正在兴修水利的工地,郑成功看到了更令人惊讶的一幕。负责督工的并非胥吏,而是几位穿着儒衫、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模样的人,他们拿着图纸,指挥着青壮村民挖渠筑坝,态度极为认真。
旁边一位歇息的老农对郑成功感叹道:“这些都是以前的秀才相公哩!如今朝廷鼓励兴修水利,他们懂文断字,能看图纸,官府就给些粮饷,让他们来领着咱们干!总比过去死读书强!”
郑成功将此见闻告知云茹。云茹淡淡道:“旧有士人,能挣脱科举桎梏,转向实务,于己于国,皆是新生。此亦为丰饶之一象——人尽其才,不拘一格。”
他们亦看到了一些新的变化。因为粮食极其充裕,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殖了更多的鸡鸭猪羊,牲畜粪便又被充分利用来肥田,形成了良性循环。
一些头脑灵活的人,用多余的粮食酿酒、制醋、加工粉丝,镇集上出现了零星的小作坊。人们对衣着、用具的要求也明显提高,布店、铁匠铺、木工作坊的生意都兴旺起来。
然而,在一片欣欣向荣之下,郑成功也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暗流。
在一家茶肆歇脚时,他听到邻桌几个看似小有余财的商人在低声交谈。一人道:
“……这光景好是好,可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家家余粮堆满仓,这粮食还叫粮食吗?跟土坷垃有啥区别?咱以前囤点粮,还能有个念想,如今……”
另一人附和:“是啊,全靠仙师娘娘一场雨,咱们这好日子,能长久吗?”
虽只是只言片语,且迅速被旁人的欢声笑语淹没,但郑成功还是记在了心里。
此外,他还注意到,尽管底层官吏大多勤勉,但在处理一些新兴事务,如小作坊纠纷、新的借贷关系时,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沿用旧例或简单调和,缺乏明晰的法度指引。
夕阳西下,云茹和郑成功离开最后一处镇子,在一处可以远眺北京城轮廓的高坡上驻足。
晚霞映照下的华北平原,安宁而富庶,炊烟袅袅,如同一幅盛世画卷。
“仙师,”郑成功整理着一天的见闻,感慨道,
“北直隶之地,百姓得享温饱安康,此乃亘古未有之德政。尤其是那金水河圣水,普惠万民,于稳固民心,功不可没。崇祯皇帝能借此势,大力推行,亦显其决心。”
他话锋一转,提出心中的思虑:
“但是,成功观之,此地繁荣,十之八九系于仙师一念之恩泽。
百姓感念仙师,犹甚于朝廷。长此以往,若有风吹草动,或神力……有所波动,这看似坚实的繁荣,会否如沙上之塔?
再者,物资极大丰盈,旧有生计模式瓦解,新生之需求与秩序尚未完全确立,其中隐忧,亦不可不察。”
云茹望着远方那笼罩在暮色中的巨大城市轮廓,缓缓道:
“你之所见,已触及根本。依赖外物,终非长久之计。丰饶之真谛,在于激发内生之力,在于建立可持续之秩序。崇祯以圣水惠民,乃善用其势,然此‘势’之根源,他心知肚明。”
“至于新旧交替之困局,”她继续道。
“此乃必然之阵痛。旧者已破,新者未立,中间地带,便是混沌与机遇并存。你看那转型之士人、新兴之作坊,乃至百姓心中萌生之更高追求,皆是新秩序孕育之萌芽。关键在于引导,而非压制。”
她转向郑成功,目光深邃:
“北直隶之意义,在于它展示了一种可能性——当最基本的生存压力被移除后,社会将自发地向更高层次演进。
朝廷之责,在于顺应此势,构筑框架,疏导而非阻塞。若能如此,即便外力有所变化,其内生之活力,亦能支撑其继续前行,而非即刻崩塌。”
郑成功若有所思:“仙师之意是……丰饶之力,如同解开了束缚生灵的枷锁,而后的发展,终究要靠这片土地上的人自身?朝廷与治理者,便是那引导水流方向的河床?”
“然也。”云茹颔首,“河床之宽窄曲直,决定了水流之缓急与能否滋养四方。如今,枷锁已解,水源充沛。接下来,便要看这河床如何修筑了。”
“而京城,”她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便是这巨大河床的核心枢纽。那里,新旧碰撞最为激烈,秩序重塑也最为关键。明日,我们便进城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