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公干归来,故作惊惶(2/2)
“永嘉侯府依旧重兵围困,门可罗雀…西城那处是…光禄寺少卿的宅邸?果然也被抄没了…看来波及范围之广,远超预估。胡党及其关联者,几无幸免。”
马车并未驶回甜水井胡同的林宅,而是直接前往翰林院。值此非常时期,他必须首先向衙门报到,光明正大地表明行踪,将自己置于官方的视野之下,方能最大程度洗脱“悄然潜回”的嫌疑。
如今的翰林院,早已失去了往日作为清贵秘阁的宁静雅致。院门处把守的差役数量增加了一倍有余,个个面色紧张,如临大敌。院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冰,往来行走的官员、书吏皆低着头,脚步匆匆,彼此之间连最基础的礼节性寒暄都彻底省去,偶尔眼神碰撞,也迅速闪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却巨大的恐慌,仿佛惊雷随时会炸响。
林霄“步履虚浮”、“面色苍白”、带着一身“风尘仆仆”与“惊魂未定”走进院门,立刻引来了众多或明或暗的目光扫视。那目光中混杂着好奇、探究、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同处危局、朝不保夕的恐惧。
“林…林编修?你…你竟回来了?”一位相熟的年轻编修恰好从旁经过,看到他,如同白日见鬼,压低声音惊呼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林霄身上带着什么不祥的瘟疫。
林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发虚,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是,是…刚…刚回来…这…这京城…究竟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我在路上就断续听到些骇人风声…怎…怎么会骤然至此境地?”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完美演绎了一个离京时尚算太平、归来却突逢天地倾覆巨变的官员形象。
那编修脸色霎时变得更白,几乎不见血色,连忙将他拉到廊柱后的僻静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胡…胡惟庸谋反大案!已…已被陛下雷霆手段…在午门外正法了!如今到处都在抓人!锦衣卫的缇骑凶神恶煞,已来院里查过好几次档案!抓走了好多人!连…连孙耀宗学士,前日也被‘请’去问话了!至今…至今未归!”
林霄适时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要晕厥过去,连忙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脸上血色尽褪,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孙…孙大人也…天啊…我离京之时,一切尚好…怎…怎会转眼间…就…就天地翻覆…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他的表演层层递进,无懈可击,将一个未曾经历风暴核心、骤然被抛入漩涡中心的文官那种肝胆俱裂的惊恐与无措,展现得淋漓尽致。
oS冷眼旁观,心思电转:“孙耀宗果然未能幸免…他是胡党外围,此次清洗,这等角色必然首当其冲。也好,倒是省了日后许多麻烦,少了个时刻盯着我的眼睛。”
他一路维持着“惊惶不安”、“步履蹒跚”的姿态,来到掌院学士陈文昭的廨房外求见。陈文昭显然也正处于极大的压力与焦灼之中,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见到林霄归来,只是疲惫地抬了抬眼,无力地挥了挥手:“回来就好…平安回来便好…浙东之事,简略写份条陈递上来即可。如今…院里是多事之秋,风波险恶,你…你既刚回来,且先安生待着,紧闭门户,莫要外出,莫要多问,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去吧,去吧。”
这番嘱咐,正中林霄下怀。他连忙躬身应喏,做出感激涕零、谨遵教诲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他未在翰林院多做片刻停留,立刻带着那副“惊魂未定”的神态,匆匆离开了这座此刻无异于火山口的衙门,返回甜水井胡同的居所。
小院久未人居,更显冷清萧条,桌椅案牍之上,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腐朽的气息。林霄刻意没有立刻动手打扫,反而要保留这份荒凉破败之感,用以更好地衬托自己“落魄”归来、“心有余悸”的处境。
紧紧关上院门,插好门闩,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院内,林霄脸上那副耗费心力的惊惶失措面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沉淀下来的冰冷锐利。他独立院中,深吸了一口京城冰冷干燥、却仿佛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应是过关了。此番作态,在众人眼中,我林霄不过是个运气上佳、恰巧在风暴前夕离京公干、侥幸躲过第一波最猛烈冲击、如今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求自保的幸运儿兼胆小鬼罢了。”
这个形象,是他此刻最好的护身符,也是最具迷惑性的烟雾。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墙角那几盆早已枯萎凋零、只剩残枝的花草,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离京前,与苏婉在集雅斋那短暂却意味深长的会面。京城如今血雨腥风,苏家作为曾被胡党重点打压的清流,其处境可想而知…一股沉重而真实的压力,再度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他紧紧包裹。
故作惊惶,麻痹外界,仅仅是第一步。
真正的考验,或许在他踏回京城的那一刻,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积尘的房门,迈步走入满是清冷尘埃的屋内。下一步,他必须尽快设法确认,在这场席卷一切、粉碎无数的巨大风暴中,他真正关切的那寥寥几人,是否得以幸存,是否…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