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贵人微光(1/2)
第四章 贵人微光
火塘的余烬只剩下微弱的暗红,如同沈墨轩此刻残存的生命力,在破屋的严寒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暖意。一夜的烘烤和那几块烤木片的“充饥”,让腹中观音土带来的、令人窒息的饱胀感终于松动了一丝。清晨时分,在冰冷的草堆上,他经历了短暂却极其痛苦的排泄过程,排出了少量混合着污血、植物纤维和泥灰色块状物的秽物。虽然远未排净,腹部的沉重感却减轻了不少,如同卸下了一块巨石。
但代价是巨大的。强行排泄几乎耗尽了昨夜恢复的所有体力,高烧如同附骨之蛆,卷土重来。喉咙肿痛得几乎无法吞咽,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裂胸腔的痛楚和更浓的血腥味。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连抬动手指都带着万钧的沉重。
然而,意识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亢奋。怀里的八根“自来火”如同烙铁般紧贴着他的胸膛,带来一种灼热的紧迫感。机会稍纵即逝!汴京的城门在风雪停歇后必然会迎来人流,这是他唯一的窗口期!他不能倒在这里!
“起来…必须起来…” 沈墨轩在心底无声地咆哮,如同鞭挞一匹濒死的马。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泥墙上。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他抓起昨夜特意留下的一小块木炭(燃烧后的残留),用颤抖的手指,就着墙上剥落的泥灰,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阿拉伯数字“8”。这是他的目标,也是支撑他爬起来的唯一动力——八根自来火,换来至少八文钱!买一个能真正下咽的炊饼!换一副最廉价的、或许能救命的草药!
他挣扎着,将那件昨夜被熊屠子撕裂、沾满污泥和血渍的麻布短衫(口袋已拆)尽可能裹紧在身上,又撕下几根相对干净的枯草,将散乱的头发草草束在脑后,露出瘦削得颧骨高耸、青紫浮肿的脸。他将那八根用枯草小心包裹的自来火,再次贴身藏进怀里最深处。
推开破门的瞬间,清晨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着昨夜未化的雪沫,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激得他浑身剧颤,眼前一阵发黑。他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有一头栽倒。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整个瓦子巷。风雪虽然停了,但彻骨的寒意比昨夜更甚。巷子里依旧泥泞肮脏,积雪半融半冻,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向记忆中南薰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雪水泥泞里,每一次落脚都牵扯着腹部残留的胀痛和胸腔的灼痛。他走得极慢,像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巷子里偶尔有早起的贫民裹着破袄匆匆走过,投来的目光或是麻木,或是惊诧于这个痨病鬼般的少年竟还活着,或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无边的荒原,当那高大巍峨、饱经风霜的汴京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沈墨轩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南薰门巨大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流:推着吱呀作响独轮车的脚夫、挑着沉重担子的货郎、赶着驴车骡车的商贩、挎着篮子的妇人、背着书箱的落魄书生、甚至还有穿着号衣押送货物的厢兵…喧嚣的人声、牲畜的嘶鸣、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沈墨轩昏沉的头脑。
城门内外两侧,早已被各式各样的摊贩占据,形成一片自发的、杂乱却生机勃勃的集市。卖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蒸笼里散发出麦面的香气;卖针头线脑、竹木器皿的小贩高声吆喝;算命的瞎子敲着竹板;代写书信的穷酸秀才缩着脖子…这里,是汴京最底层生活气息最浓烈的地方,也是沈墨轩计划中的“战场”。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在靠近城门内侧、人流相对密集但又不至于被巡逻兵丁驱赶的边缘,找了一小块相对干燥的空地。没有摊位,没有席子,他只能靠着冰冷的城墙墙根,缓缓滑坐下来。冰冷的条石透过单薄的衣衫,贪婪地汲取着他本就微弱的体温。他剧烈地喘息着,咳嗽着,每一次都引来周围行人嫌恶的侧目和下意识的远离。他就像一块散发着病气和死气的礁石,被喧嚣的人流自动隔离出一小片真空地带。
沈墨轩对此毫不在意。他艰难地喘息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包用枯草裹着的“自来火”,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八根长短不一、涂着灰黑色混合物、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的木棒。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吆喝,但喉咙肿痛,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瞬间淹没在集市鼎沸的人声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咳嗽的冲动,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
目标锁定在一个缩在墙角、卖草编蝈蝈笼的老汉身上。老汉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双手冻得通红,面前摆着几个编得还算精巧的草笼,但无人问津。他脚边放着一个破陶盆,里面有几块黑炭,盆底残留着昨夜燃烧的灰烬。老汉正对着双手呵气取暖,不时羡慕地看一眼不远处卖热汤饼的摊子升腾的热气。
机会!
沈墨轩挣扎着站起身,手里捏着一根“自来火”,一步一顿地挪到老汉面前。老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老…老丈…” 沈墨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指了指老汉脚边的破陶盆,又晃了晃手里的木棒,“引火…新法子…快…便宜…一文钱…一根…” 他不敢多说,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刀割。
老汉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根其貌不扬的木棒,显然没听懂,更不相信。他摇摇头,摆摆手,示意沈墨轩走开,别挡着他那本就不存在的生意。
沈墨轩的心沉了一下,但没有放弃。他不再说话,直接蹲下身(这个动作几乎让他晕厥),在老汉惊愕的目光中,拿起老汉脚边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石头。然后,他捏住那根自来火木棒涂抹了混合物的一端,在石头的粗糙面上,猛地用力一划!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一股硫磺焦糊味!一点橘黄色的火苗瞬间在木棒顶端跳跃起来!
老汉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稀疏的黄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在寒风中顽强燃烧的火苗,又看看沈墨轩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棒,最后目光死死盯住那粗糙的石面!
“这…这…” 老汉激动得语无伦次,冻僵的手指着那跳跃的火苗,“神…神了!不用火镰火石?!就…就这么一划?”
沈墨轩点点头,脸上毫无得意之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急切。他小心翼翼地将燃烧的木棒凑近老汉破陶盆里残留的草绒和炭屑。火苗迅速蔓延,点燃了草绒,引燃了黑炭,一小簇温暖明亮的火焰很快在陶盆里升腾起来!
温暖的热浪驱散了老汉身周的寒意,也驱散了他眼中的怀疑,只剩下震惊和狂喜!引火,对于这些底层小贩来说,是每天清晨最麻烦、最费时的事情!火镰火石不是家家都有,就算有,在寒冷的清晨,手指冻僵时,打半天也未必能点着!这一划就着的“宝贝”,简直是天降神器!
“一文!一文钱!我要了!不!我要两根!” 老汉激动地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油腻破旧的布包,解开几层,露出里面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数出两枚,几乎是抢一般塞到沈墨轩手里!
两枚冰冷的、带着铜锈和油污的“熙宁通宝”铜钱,沉甸甸地落入沈墨轩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和真实的重量,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成了!第一笔交易!第一枚铜钱!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激动,小心地将两枚铜钱贴身藏好,又拿出两根自来火递给老汉,嘶哑地叮嘱了一句:“干燥…避潮…” 老汉如获至宝,连连点头,紧紧攥着两根木棒,反复观看,脸上乐开了花。
这一幕,被旁边几个同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贩看在眼里!卖竹筐的汉子,卖柳条簸箕的老妇,还有那个代写书信的穷秀才,都围了过来!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渴望!
“小哥!给我也来一根!一文钱是吧?”
“我也要!这鬼天气,生火可要了老命了!”
“小兄弟,给我也来一根试试!”
询问声、讨价还价声(虽然沈墨轩坚持一文不二)瞬间包围了沈墨轩!他成了这个寒冷清晨集市角落的焦点!他强打精神,用最简洁嘶哑的声音回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动作笨拙却坚定。怀里的自来火一根根减少,贴身藏着的铜钱一枚枚增加。冰冷的铜钱贴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真实感。
当最后一根自来火被一个卖炭翁买走时,沈墨轩贴身藏着的铜钱,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枚!远超他预期的八枚!饥饿、寒冷、病痛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沉甸甸的收获短暂地压了下去!
他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目光急切地在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间搜寻。最终,锁定在一个离城门洞稍远、生意相对冷清些的炊饼摊前。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正机械地翻烤着铁鏊上焦黄的面饼。
“大…大哥…” 沈墨轩挪过去,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炊饼…多少钱…一个?”
摊主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惨白的脸色和褴褛的衣衫惊了一下,皱了皱眉:“三文一个,粗面的。” 语气平淡,没什么热情。
三文!沈墨轩的心抽了一下。十五文,只能买五个!但他需要食物!更需要…药!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三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小心地放在摊主油腻的木板上:“一个…炊饼…”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恳求,“要…要热的…烤焦一点…”
摊主没说话,用铁钳夹起一个烤得边缘微焦、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炊饼,用一张干荷叶包了,递给他。沈墨轩接过那温热的荷叶包,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几乎落泪。他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小块焦脆的饼边,塞进嘴里。
麦粉的焦香、粗粝的口感、淡淡的咸味…这简单到极致、甚至有些割嗓子的食物,此刻在他口中却如同无上珍馐!粗糙的饼屑摩擦着肿胀疼痛的喉咙,带来剧烈的痛楚,但他贪婪地咀嚼着,吞咽着,滚烫的食物落入空瘪灼痛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痉挛的满足感!久违的、属于真正食物的热量,开始一点点驱散体内的严寒和虚弱!
他一边小口小口、极其艰难地吞咽着炊饼,一边目光急切地在集市上搜索着。药铺?不可能,他这点钱连门槛都进不去。郎中的幡子?也没看到。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蹲在墙角、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杂乱摆放着几把干枯草根、树皮和一些颜色暗淡矿石的老妇人身上。那破布一角,用炭条歪歪扭扭写着“土药”二字。
土郎中!或者说,卖草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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