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漕帮血液(2/2)
他手下这批亡命徒确实凶悍,短暂的慌乱后,立刻有人猫腰躲在船舷后向对岸黑影攒动的方向放箭反击!另一些人则更加拼命地将货物往岸上扛!一时间箭矢破空声,受伤者的惨嚎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混杂在芦苇的悲鸣和河水的呜咽中!
就在这时,更惊悚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哗啦啦——轰!
只见河对岸下游远处黑黢黢的河道上,突然亮起了一簇刺目的火光!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燃烧着橘黄色烈焰的东西,带着浓烟和刺鼻的甜香味(枣木味),像失控的流星,顺着冰凌被破开的狭窄水道,打着转,猛地撞向了他们刚驶出的河道上游口!
那烈焰熊熊燃烧,照亮了一小片河面,露出冰面开裂、河水翻腾的景象!
“什…什么东西?!”一个扛着硝石正蹬跳板的喽啰吓得手一松,一大块硝石砸在冰面上!
“水上!有船起火了?!操他娘的!怎么还自己漂过来了?!”另一个喽啰失声尖叫。
那“火船”来得极快,借着风势和水流,横冲直撞地堵塞了他们唯一的退路!火光照亮了后方,隐隐可见更多模糊的影子在芦苇摇曳的缝隙中闪动,如同潜伏在水泽中的群狼,散发着冰冷嗜血的气息。
“不是船!是…是着了火的筏子?!”赵闯捂着重伤的肩膀,透过船板的缝隙偷眼望去,惊骇欲绝。那分明是用巨大原木扎成、中间填满了杂物、燃着烈焰的筏子!正顺流而下,精准地卡死了狭窄的入口!
“前有拦路虎!后有夺命狼!” 一个老匪徒绝望地嘶喊出来,声音都变了调,“疤眉哥!我们…被包饺子了!”
恐惧瞬间压倒了凶悍。对岸的弩箭刁钻狠辣,几乎是弓弦响处,必有人惨叫着倒下!火筏封路,断绝了逃走的可能!而对岸芦苇荡深处那无声移动的、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身影,更是带给他们窒息般的巨大精神压力!
“啊——!跟他们拼了!!” 一个头目模样的悍匪被彻底激发了凶性,目露凶光,抽刀就要指挥手下弃船强冲对岸芦苇荡!
“找死!列队!”
一声冷酷到了极点的低喝,突兀地从岸上芦苇丛靠水边的边缘处响起!
下一刻!
噗!噗!噗!噗!
一阵沉闷得几乎不似弓弩发射、却密集得如同暴雨点鼓的声音骤然响起!
岸边那片最靠近船尾位置的密集芦苇丛,猛地分开了数道缝隙,露出了后面数排几乎蹲伏在地上的人影。他们手中端着的并非寻常硬弩,而是一种通体黝黑、造型怪异、带有曲柄、类似火铳但明显短小许多的管状器物!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喽啰的嘶吼声掩盖了那低沉的机械声!只有离得最近的、那几个正准备响应头目号召、弃船冲向芦苇荡的悍匪,脸上狰狞扑击的表情瞬间凝固!
噗噗噗噗!
一阵微不可闻的、仿佛破布被扎穿的闷响!
那几个悍匪,连同那个举刀狂呼的头目,猛地僵在原地,动作戛然而止!月光在此时微微穿透云层,惨白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身上猝然炸开数朵微小的血花!胸口、脖颈、甚至前额瞬间被近距离射出的沉重铅弹贯穿!
几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漏气声,双眼圆睁,布满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手中的钢刀“哐当”掉落冰面,身躯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噗通几声砸进浑浊冰冷的河滩浅水里,激起一团团小小的、猩红的浪花!
没有震天的喊杀,没有激烈的碰撞!只有精准、冷酷、收割生命的死亡之音!这种绝对的静默打击形成的威慑力,远比震天的喊杀更令人胆寒!
紧接着,那些发射完的管状器物迅速缩回芦苇丛中,人影也瞬间隐没在摇曳的枯黄芦苇杆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岸上几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缓缓渗开的血泊,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真正的、源自于未知和绝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如同冰水从头浇到脚,冻结了船上、岸上所有还活着的漕帮喽啰!
“鬼…鬼啊!!”
“娘嘞!会喷火的妖法!!”
“跑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魂飞魄散地哀嚎出来,扔掉了手中的兵刃和货物,连滚带爬、鬼哭狼嚎地就往河道上游或者更深的芦苇荡深处没命地逃窜!刚才的那点凶悍如同冰雪消融,只剩下被吓破了胆的疯狂!货物,船,九千岁,都他妈见鬼去吧!保命要紧!
“回来!不许跑!” 肩膀还在飙血的赵闯目眦欲裂,试图弹压。
但已经晚了!
哗!哗!哗!噗通噗通!
更多的漕帮帮众像下饺子一样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里!黑暗中,对岸和岸边的芦苇深处,那沉闷、致命的“噗噗”声再次如同幽灵般响起!水中挣扎的身影接连中弹沉没,河面泛起浑浊的血污!
岸上乱窜的倒霉蛋则被潜行而至的鬼魅身影,用短刀、匕首、甚至勒喉拧脖的格杀手法,在泥泞和芦苇间无声解决!惨叫声短促凄厉,随即淹没在寒风的呜咽里。
战斗开始的快,结束的更快。在绝对碾压的力量和新式武器的威力下,仅仅一顿饭不到的功夫,河滩和泥水里就横七竖八躺满了漕帮帮众的尸体。
两个新军战士像拖死狗一样,从一艘船的货舱角落里,把肩膀中箭、脸色煞白如纸、因失血和恐惧而瘫软如泥的赵闯拖了出来,扔在满是泥污和血迹的河滩地上。
李若琏高大的身影从对岸的黑暗和风声中踩着临时架设的跳板沉稳跨过,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后落在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赵闯脸上。他蹲下身,靴子踩在被血染黑的泥泞上,毫无波澜地问:
“九千岁的人,什么时候到?”
温暖的信王府暖阁内,仿佛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腥风血雨。
热腾腾的铜火锅重新支起来了。锅底翻滚着奶白色的骨头汤,新鲜的羊肉片、白菜心、冻豆腐在雾气中沉沉浮浮。朱由检换了身干净舒适的常服,正兴致勃勃地拿着特制加长竹筷,在锅里专注地捞着刚烫好的羊肉片。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又及时地帮他蘸好酱料。
门帘轻启。方正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施礼,脸上依旧是那张刻板的泥塑木雕脸。
“都送走了?”朱由检眼皮都没抬,专注地将一片冒着热气、裹满了麻酱韭花的羊肉吹凉。
“回殿下,都按吩咐,送去西山矿上‘练手’了。”方正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路上碰见通州快马报信的衙差,小的打听了下风声。说是京畿地面不太平,山东响马流窜作案,在刘家洼附近抢劫商船,手段极其残忍,杀了不少人…京兆尹很震怒,说此獠凶悍,务必严剿。”
“哦?山东响马?跑得倒是够远的。”朱由检挑了挑眉,一副被惊到的表情,但嘴里的羊肉嚼得可香了,“啧啧,世道艰难啊!连走水路都不安生了!那咱王府以后运东西可得更小心了。对了,方伴伴,这次顺道让带去的‘山东特产大烧饼’(李若琏杀掉的匪徒尸体),送矿上的时候,有没有给弟兄们尝尝鲜啊?”
方正化万年不变的表情似乎都没出现一丝裂缝:“回殿下,烧饼火候过了,又沾了太多油腥和风尘,怕是难以下咽,怕坏了矿上弟兄们的胃口。小的斗胆,做主把他们埋了深坑,垫了生石灰(处理尸体的方式),只取了些‘芝麻粒儿’(身份凭证和随身物品)回来。正好,那山东响马的头领,似乎正是衙门通缉令上画影图形、悬赏百两的‘矮脚虎’张彪…他那个标志性的刀疤脸,通缉令上画得极像。”
“唔…这样啊!”朱由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用锦帕擦了擦嘴,露出一个颇为惋惜的表情,“可惜了那百两银子!被山东那帮官差捡了便宜!”他顿了顿,语气又随意起来,“算了,埋了就埋了吧!咱们王府不缺那点银钱。就当是给西山矿添点肥了。对了,李若琏那边呢?”
“李佥事(李若琏的锦衣卫官衔)还在白沟河那边,点验‘乡亲们’运货的辛苦费(搜刮战场)。”方正化答道,“那三船‘土坷垃’(硝石)完好无损,正准备清理好就运回来。只是…”
“嗯?怎么了?”
“李佥事临时查验,发现有两桶水路上受潮了(水战中难免浸水),他说,‘货品湿了怕是点不着灶’。请殿下示下。”
“湿了?”朱由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水,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沉默了两息。
窗外,京城冬夜的风刮得更紧了,发出渗人的呜呜声,卷动着窗棂。
“湿了就湿了吧…”他忽然又拿起筷子,利索地从锅里夹起一片嫩嫩的烫白菜心,吹着气,“叫李若琏把湿了的几桶好好晒晒,务必弄干点。别像上次那样,用猛火烤…差点把工坊点了!告诉宋先生(宋应星),让他…想想办法,怎么把这玩意弄得更‘耐折腾’一些。别碰点水就发瘟似的蔫了!这不是给本王找麻烦嘛!”
他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白菜心,含糊不清地总结:
“以后,运货的路,还得走得更‘稳妥’些才是。别再让什么‘风大浪急船靠岸’的意外湿了我们的好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骨汤的暖香和羊肉的鲜味,与窗外深沉的寒夜形成诡异的对比。方正化垂首应下,身影融入暖阁的暗影里。
那桶“受潮”的特殊硝石……究竟只是个小小的意外,还是某个深埋引线、即将被点燃的巨大火药桶?无人点破,只有满室暖热香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仿佛隔着厚重的冬夜悄然渗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