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暗渠购粮输三边(2/2)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怎的,沈大掌柜这是嫌自家船队不够大,跑不动了?还是舍不得你那点压箱底的家当了?本王不动你老婆本儿。这是个大数,细账随后给你。” 他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点了两下,像敲打算盘,“说说,陕地的粮价,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沈廷扬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面色迅速凝重起来,精明劲儿立刻压倒了惊骇:“回王爷,疯了!全疯了!十天前,一石上好的粟米也就七钱顶天,如今?硬生生被抬到了三两二钱!整整翻了四倍不止!”他咬着后槽牙,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同行相轻的愤懑,“而且,陕西本地那帮坐地虎,晋源号、通泰丰那几家,跟饿狼似的,闻着点味儿了!把市面上还能动弹的粮袋子攥得死紧!咱留在西安府的伙计,刚照王爷前头吩咐的去试探着问个小几千石的价格,那边立刻又把粮价提了一成!这是摆明了闻风而动,抱团儿捂盘宰肥羊啊!”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一直如同石雕般的李若琏,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步,鬼魅般悄无声息。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卷,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王爷,沈掌柜。西安府飞鸽刚回。晋源号郭老西儿和通泰丰东家刘胖子,三天前收了山西日升昌、大德通几家票号总共……三百万两的银票。”他摊开纸条扫了一眼,“正撒开人手,拼命扫货囤粮。他们在陕西各府县、大小商路关卡,都派了人手盯梢,尤其是挂湖北、河南车马行旗子的大车队。目的明确——就等咱这只‘肥羊’入瓮。”
暖阁里一时只剩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方正化倒抽一口凉气,三百万两!这数额比刚才沈廷扬手里的购粮单还烫手。
朱由检眉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唇边那点弧度变得微妙起来,像严冬冻结湖面下悄然蔓延的冰纹。“三百万两?呵,好胃口……”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嘲弄,“也不怕噎死?”
他忽地侧头,锐利的目光打在方正化脸上,语气竟轻松得像在问晚饭添不添菜:“方伴伴,前几日叫你拿着本王拟的单子,去找内官监、户部那几个管漕粮仓场的‘老朋友’‘唠唠嗑’,情况如何了?”
方正化立刻上前半步,那张总显得有些刻板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抹带着七分阴冷、三分得意的笑容,活像一只终于逮到老鼠的猫:“王爷放心,妥着呢!”他声音放得极低,语速却快了起来,“内官监管南苑药库的曹公公、户部清吏司张仓书那几位爷,一听是王爷府上有‘买卖’要‘走动’,又有厚厚的茶资可拿,眼珠子都亮了!痛快得很呐!”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灿烂”,眼里的光却更寒了三分:“奴婢拿着您那份写着‘秘采辽东老山参、关外虎胫虎骨、闽省百年青芝、川蜀上品九节菖蒲’的大单子,跟那几位爷连喝了两夜花酒,哭诉王府后宅多少娘娘太妃身子骨欠安,急缺这些珍稀药材调养救命……”他嘿嘿一笑,“其实呢,夹在那药单子后头的,才是正主!是粮契和兑票!那几位爷酒劲儿上了头,看也没看,打着响亮的酒嗝儿就给盖了章押了花押,拍着胸脯子保证一路到陕,漕运关闸放行无阻!”他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这会儿,打着官家旗号运往陕西的‘内供奉御药’,那大车上写的是‘御药供奉’,车厢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呵呵,全是奴婢让小徒孙找街面药铺熬了三天大夜做出来的‘神药’——干草根、树皮面子、陈年麦麸裹的‘蜜炼大补丸’!至于真东西?当然是压在底下船舱里的白花花的米袋子、沉甸甸的粟米仓了!”
沈廷扬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胖脸笑得像朵绽放的菊花:“妙啊!王爷这瞒天过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高!实在是高!谁能想到咱的粮食是钻在太医院采药的裤裆里过去的?哈哈!”刚才被巨额数字压迫的心惊肉跳,顿时被这妙计冲走了一大半。
朱由检也忍不住轻笑一声,端起凉茶灌了一口。他看着眼前:方正化脸上阴冷的得意,沈廷扬眼中商人式的兴奋光芒,还有李若琏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但朱由检嘴角那点笑意很快便沉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面跳动着属于资本猎食者的冰冷火焰。他放下茶杯,杯底与坚实的紫檀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又沉重的一声“哒”。
“光瞒过去,不过瘾。”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像锋利的刀片刮过每个人的耳膜,“那群趴在灾民骨缝里喝血的蛀虫……不是喜欢囤?喜欢抬价么?”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一字一句,寒气四溢:
“那本王就发发善心,亲自给他们点上一把旺火!送他们一场永生难忘的‘大牛市’!”
“让他们的粮仓,撑!死!他!们!”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动作带起一阵风。方正化的眼皮都被那风激得跳了一下。
朱由检几步走到紧闭的雕花大窗棂前,猛地发力,“哗啦”一声将两扇沉重的窗扉推至大开!
“吱嘎——”
凛冽刺骨的寒气裹挟着干冷的尘埃,瞬间倒灌而入。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京城鳞次栉比的灰墙黛瓦之上,几只被冻得失了声的老鸹“哑哑”地划过天空。信王府的重重院落在清冷寡淡的天光下静默着,高耸的朱红围墙像一道冰冷的界限。
朱由检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影就立在那敞开的窗格中央。寒风涌入,掀起他常服的下摆。他像一尊塑像般凝固在那里,视线穿透层叠的屋宇,似乎投向那千里之外、饿殍遍野的陕甘大地。冰冷的空气如刀刮过他年轻的脸庞,却无法冷却他眼底深处那两簇燃烧着的、近乎疯狂的冰冷火焰。
整个书房如同被瞬间抽干了空气,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方正化、沈廷扬、李若琏三人极力压制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沉重。
呜咽的风声从窗外掠过,如同大地垂死的低吟。在这风声的间隙里,一种更为低沉、更为威严、仿佛来自九重深处的钟声,透过重重宫墙的阻隔,隐隐约约地渗了进来。
咚…咚…咚…
那催命的钟声,是大内司礼监专为病榻上的天启天子报时的铜钟,每一次回荡,都像一个冰冷的重锤,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