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小冰河显威陕忌(2/2)
“抢粮!活命!”
被逼到绝境的农民,如同沉默的火山骤然爆发!他们抄起手边的锄头、镰刀、木棍,甚至赤手空拳,在高迎祥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震天的怒吼,扑向了那支毫无防备的商队!一场席卷北方的风暴,在饥寒交迫与滔天怒火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京城,信王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朱由检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数份还带着墨香的密报。方正化如同幽灵般侍立在一旁,李若琏则单膝跪地,正低声而急促地汇报。
“……陕西北部,榆林、延安、绥德诸府,旱情持续,赤地千里。流民聚集,抢掠富户、冲击官仓之事,旬日之内已发生十七起!其中以王大梁为首一股,聚众已近千人,盘踞黄龙山,劫掠商旅,气焰嚣张!”
“山西境内,汾州、平阳、太原等地,旱蝗未退,又遭早霜冻害!麦苗尽毁!流民数十万,沿途乞讨,饿殍遍野!高迎祥纠集驿卒、破产农户,于三日前劫掠汾州府官道商队,得粮秣甚多,裹挟流民,声势日大!其部已打出‘闯’字旗号!”
“河南、河北交界处,流民亦开始聚集,虽尚无大股乱民首领出现,但小规模冲突不断,地方官府弹压不力,局势一触即发!”
李若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殿下,据各地眼线回报及飞鸽传书汇总,此次灾情之重,流民之多,民变之速,远超往年!小冰河期之威,已然显现!若朝廷再无有效举措,恐……恐星星之火,将成燎原之势!”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面前的密报上,除了文字,还有几幅炭笔勾勒的简图:枯死的田野,遮天蔽日的蝗群,堆积的饿殍,以及流民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如同饿狼般的绝望与疯狂。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他记忆中的轨迹,隆隆驶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坐在紫禁城里,面对如山奏报却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催促剿匪的崇祯。
“魏忠贤那边,有何动静?”朱由检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回殿下,”方正化上前一步,声音阴柔却清晰,“东厂和锦衣卫明面上的人马,主要精力仍在监控朝臣、构陷异己,以及……为各地督建生祠之事保驾护航。对于西北灾情,虽有奏报入京,但皆被魏阉及其党羽压下,轻描淡写,粉饰太平。至于赈灾……户部拨下的些许钱粮,十之八九,恐已落入阉党及其爪牙的私囊。”
“哼,”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督建生祠,劳民伤财;克扣军饷,动摇国本;如今连灾民最后一点活命粮都要贪!好一个‘九千岁’!真是自掘坟墓都不挑时辰!”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西北那片广袤而此刻正饱受煎熬的土地上。
“李若琏。”
“卑职在!”
“我们设在河南、山西交界处的‘善堂’,情况如何?”朱由检问道,他指的是李若琏按照他指示,以民间善堂名义秘密设立的流民收容点。
“回殿下,”李若琏精神一振,“目前已有三处‘善堂’开始运作,收容流民孤儿及健壮少年逾五百人。按殿下吩咐,以工代赈,组织他们修葺房舍、挖掘水窖,同时由我们的人教授基础读写和……简单的格物道理。忠诚度初步筛选正在进行。只是……”他顿了顿,“流民数量实在太多,杯水车薪。且近日涌入的流民中,已开始混杂一些眼神不善、似有前科之人,恐是乱民探子或趁火打劫之辈。”
“意料之中。”朱由检点点头,“告诉分批转移至京畿外围的基地,进行下一步训练。至于粮食……”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沈廷扬从江南购回的粮食,囤积在何处了?”
“回殿下,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已通过漕运和陆路,秘密运抵保定府附近我们控制的几处隐蔽粮仓。第二批十五万石,正在途中。”李若琏答道。
“好。”朱由检转过身,烛光在他眼中跳跃,“传令给沈廷扬,后续购粮,不惜代价!湖广、江南,能买多少买多少!银子不够,就从工坊的利润里支!再令我们在保定的人,将第一批粮食,分出五万石,以‘无名商贾’的名义,通过我们控制的渠道,尝试向陕西灾区边缘渗透!记住,动作要隐秘!粮食不能直接给流民,要通过可靠的当地乡绅或……我们暗中扶持的小股‘义军’,以工代赈,修桥铺路,或者……直接发给那些尚未从贼、尚存良知的贫苦农户!要让粮食真正落到需要的人手里,而不是喂饱那些贪官污吏或者壮大乱民!”
“殿下英明!”李若琏眼中闪过钦佩,“此举既能解民倒悬,收拢民心,又可暗中培植我方力量,分化瓦解乱民根基!卑职立刻去办!”
“还有,”朱由检叫住他,语气森然,“加派人手,严密监控王大梁、高迎祥等乱民头目的动向!收集他们劫掠、杀戮的证据!特别是……他们与地方官府、乃至可能存在的朝中某些人勾结的证据!这些,将来都是砍向魏阉及其党羽的利刃!”
“卑职明白!”李若琏抱拳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密室阴影中。
密室里只剩下朱由检和方正化。朱由检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关于孙元化近况的密报——他埋藏了图谱,烧毁了临摹稿,深居简出,似乎在“闭门思过”。
“方正化。”
“老奴在。”
“告诉徐光启,”朱由检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让孙元化……可以开始‘病’了。病得重点,最好卧床不起,人事不省的那种。”
方正化心领神会:“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孙大人‘病’得恰到好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他的院子。”
朱由检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依旧沉浸在虚假的繁华与魏忠贤生祠的香火缭绕之中,对千里之外正在酝酿的滔天巨浪浑然不觉。
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纸条上飞快写下几个字,递给方正化:“这个,用最快的渠道,传给我们在锦州的人。”
方正化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辽东粮道,亦可‘疏通’。”
方正化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深意——不仅要断后金从朝鲜获取粮草的渠道,现在,连他们从辽东本地可能搜刮的粮道,也要开始着手掐断了!殿下这是要在建虏的后院,也点上一把火!
“老奴即刻去办!”方正化将纸条小心收好,躬身退下。
密室重归寂静。朱由检独自坐在烛火旁,手指轻轻拂过书案上那份标注着“陕甘流民态势图”的密报,指尖停留在“高迎祥”和“王大梁”的名字上。
风暴已起。而他手中积攒的力量,也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只是,这第一支箭,会射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