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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江南才俊入??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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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啦!”

一声清脆又带着沉重质感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偏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甚至带着一丝金石的铿锵之音。这声音比普通算盘珠的碰撞浑厚了十倍不止,震得陈子安自己都心头一跳,指尖都麻了一下。

上首,朱由检撇茶沫的动作顿住了,唇角勾起一丝饶有兴味的弧度。方正化的眼皮猛地一跳,仿佛那“喀啦”声是敲在他脑壳上。

陈子安定了定神,摒弃杂念,眼中只剩下算盘、账簿和心中推演的数字。他摒弃了使用小算盘时的灵巧,转而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和专注。腰马微沉,双臂舒展,十指如同抚琴,又似拨动巨大的机括,开始在那些粗壮的档位和硕大的算珠间游走。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啦——!”

算珠碰撞声起初还有些生涩和试探,但很快,节奏就变得稳定、有力、迅疾!那声音不再是零星的脆响,而是连成了一片疾风骤雨!巨大的檀木算珠在紫檀横梁上飞快地撞击、滑动、归位,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喀啦”声,如同骤雨敲打着厚重的瓦当,又如无数小槌密集地敲击着编钟的边沿。

声音在空旷高大的殿宇内回荡、叠加,形成一股奇特的、充满力量感的韵律。陈子安的身影在这架巨兽前显得瘦小,但他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稳,越来越流畅!他的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额角青筋微微贲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也浑然不觉。巨大的算珠在他手下驯服地跳跃、归位,仿佛拥有了生命,奏响一曲庞大而精确的数字乐章。

朱由检放下了茶盏,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眼神亮得惊人。方正化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那每一声“喀啦”都像敲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都有些发白。这哪里是算账?分明是打铁!是拆房子!

疾风骤雨般的“喀啦”声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陈子安的身影在巨大的算盘框架旁辗转腾挪,指尖翻飞如穿花蝴蝶,却又带着千钧之力。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内衫的背心。

终于,随着最后几颗关键算珠被重重地拨到定位,发出几声格外响亮的“喀!喀!喀!”脆响,如同乐章终结的重音,陈子安的动作骤然停止。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陈子安粗重的喘息声和檀香燃烧的微响。

他缓缓直起腰,脸色因专注和用力而微微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打磨过的刀刃,直直地刺向那本摊开的账簿。他指着其中一行,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和斩钉截铁的肯定:

“王爷!” 陈子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这笔!这笔三月初七,自‘爪哇三宝垄’购入,标注为‘上品精炼铜锭’一千二百斤的账目……数目不对!大大的不对!”

朱由检脸上的闲适笑容瞬间收敛,眼神锐利如鹰隼:“哦?哪里不对?”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方正化也猛地抬起头,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子安。爪哇铜锭?这账本里的东西,连他这个王府大管家都未必完全清楚底细!

陈子安深吸一口气,指着账簿上那行潦草的字迹,指尖因为激动和确信而异常稳定:“王爷请看!此条目记为‘爪哇三宝垄,上品精炼铜锭一千二百斤,计价银一千三百八十两’。”

他顿了顿,语速加快,逻辑清晰:“草民方才核验所有同期海外物料采购价,尤其是金属一项。沈掌柜船队三月自琉球购入‘倭铜’八百斤,计价银九百六十两。琉球倭铜向来以质优价昂着称。而爪哇铜矿虽丰,然其粗铜价廉,精炼提纯耗费颇巨,其‘上品精炼铜锭’之价,断不可能低于倭铜!”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朱由检审视的眼神:“此为一。其二,此笔账目所载铜锭单价,核算下来每斤约合一两一钱五分银。然草民曾于江南市舶司帮闲,略知近年海贸铜价。即便是在广州、月港等口岸,上品精铜市价亦在一两四钱至一两六钱银之间浮动!爪哇远在万里之外,海路艰险,运费高昂,其精炼铜锭抵岸之价,岂有反比广州、月港市价低廉之理?”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重重地点在账簿上:“其三,也是最大的破绽!草民核算前后关联账目,同一批次船队归来,其‘护卫火药损耗’一项,数额巨大,远超寻常!而火药之关键原料,正是硝、硫、炭,其中硫磺一项,此船队购入记录却平平无奇,与其‘巨额损耗’所需全然不符!除非……”

陈子安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声音压低了,却更显分量:“除非,有人将购入的部分高价硫磺,甚至是其他值钱之物,暗中挪作他用,却在此处,用这批来路不明、价格畸低的所谓‘爪哇精铜’来冲账顶替!以此抹平亏空,贪墨银两!这笔账,表面是铜,实则藏污!其数目,至少虚报了三百两以上!”

“喀哒。”

一声轻响。是朱由检手中把玩的那块羊脂白玉掉落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少年信王的脸上,那层惯常的温和无害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深藏其下的礁石。他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毫不掩饰地锐利、冰冷,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缓缓扫过方正化骤然绷紧的脸,最终,沉沉地落在了陈子安身上。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烟气都停止了飘动,沉重地悬在半空。方正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那本账簿……那本他以为不过是殿下心血来潮考校穷酸书生的玩意儿……里面竟真藏着如此大的猫腻?爪哇的铜?沈廷扬的人?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陈子安说完那一大段话,胸口微微起伏,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点深色的湿痕。他迎视着朱由检那骤然变得深不可测的目光,心头也掠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揭破谜底的快意和对自己判断的笃定。

“陈先生,”朱由检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层下的暗流,“依你之见,这笔账……该如何记,才叫‘对’?”

陈子安微微一怔。他以为信王会震怒,会追问细节,却没想到对方直接跳到了“如何做对”。他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谨慎答道:“回王爷,若要‘对’,须得查明此批铜锭真实来源、成色、数量及实际支付价银。追索经手人,理清其间是否有夹带、虚报、以次充好,乃至……中饱私囊。”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架巨大的算盘,“然此非一日之功,更需雷霆手段。当务之急,是……止损。”

他指向账簿上那些古怪的符号:“若王爷信得过草民,或可允草民习此‘天书’。” 他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此等符号,简洁异常,远胜筹算之繁复。若能掌握其意,以此法记账核验,条目分明,钩稽索引,纵有万千账目,亦能一目了然,令宵小无所遁形!效率,当十倍于常法!”

“天书?”朱由检眉梢微挑,脸上那冰冷的神情如同春阳化雪般迅速消融,重新挂上了一丝少年人独有的、带着点狡黠和得意的好奇笑容。他站起身,踱步到那架巨大的紫檀算盘旁,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动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算珠。

“喀啦!”

沉闷的撞击声在殿内回荡。

朱由检的手指,精准地点在算盘框架一侧,那用朱砂刻印的一个奇特符号上——那是一个小小的“1”。

“陈先生,”他侧过头,看着陈子安,眼中带着一丝看穿对方心思的了然和引导,“此非天书。此乃……数字。简单,直接,专为计算而生。” 他的指尖又滑向旁边另一个符号“+”,再指向“=”。

“一加一,等于二。”朱由检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天地间最朴素的真理,“大道至简。算账,就该如此。”

陈子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几个小小的、冰冷的朱砂符号上——“1”、“+”、“1”、“=”、“2”。简单,直接,粗暴,却蕴含着一种颠覆性的、令人灵魂震颤的纯粹逻辑之美!它们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捅开了他之前面对这巨兽算盘时感受到的所有混沌壁垒!原来那些横梁顶端的符号,是加减乘除的标记!原来这看似笨拙的巨物,其内核竟是如此清晰、高效、直指本质!

“大道至简……”陈子安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他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直冲头顶,浑身毛孔都炸开了,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眼前这位少年王爷的身影,在透过高窗的斜阳光柱中,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光晕。

朱由检很满意陈子安这种仿佛朝圣者看到神迹般的震撼表情。他踱回主位坐下,重新拿起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把件,在掌心摩挲着,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闲适,仿佛刚才那冰寒锐利的一瞥从未存在过:

“陈先生,本王这王府里,鸡毛蒜皮的琐事多,规矩更大。留下帮本王看看这些劳什子的账本,顺便……琢磨琢磨这些‘简单’的东西,如何?” 他抬眼,目光落在陈子安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天然威压,却又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仿佛分享新奇玩具般的邀请意味,“可比你琢磨那些八卦文章,有趣多了。本王保证。”

陈子安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方才那点后怕和拘谨被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兴奋感彻底冲散。他撩起袍角,双膝一弯,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以头触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哽咽,却字字清晰:

“草民陈子安,蒙王爷不弃!愿效犬马之劳!定不负王爷期许!”

“好。”朱由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起来吧。老方,给陈先生看座,上茶。以后府里的账册,还有工坊那边的进出流水,都先送到陈先生这里过过眼。”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用那‘小玩意’。”

方正化连忙躬身应“是”,指挥小太监搬来绣墩,奉上热茶。只是他转身时,目光扫过那架刚刚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此刻在斜阳余晖下沉默矗立的巨大紫檀算盘,眼角又忍不住狠狠抽动了一下。

那“喀啦喀啦”如同打铁拆房般的恐怖魔音,似乎还在他耳蜗深处回荡,震得他脑仁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着陈子安如获至宝般捧着热茶、目光却依旧死死粘在算盘和账簿上,一副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再大战三百回合的亢奋模样,心头一片冰凉。

完了。王府的“清静”日子,怕是到头了。

这陈先生,怕不是个算盘精转世吧?他以后……是不是得常备点安神的薄荷油了?方正化绝望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无数个被巨大算珠“喀啦”声支配的、永无宁日的清晨和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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