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花落根冒烟(2/2)
这,将是她悬在慈宁宫头顶的一双眼睛。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灯下,铺开一张素宣,提笔蘸墨。
她笔下写就的,不是弹劾的奏疏,而是一份条理清晰、措辞严谨的政令草案——《宫禁焚香限令》。
限品种、限用量、限时辰、限炉温,违者,无论品阶,一律严惩。
这是要用她新生的香衡司,去规范整个后宫沿袭百年的旧习!
三日后,皇帝萧玦巡幸太庙归来,銮驾特意绕道百草苑。
他远远便看到,园中多处区域被木栅栏围起,工匠们进进出出,口鼻上都覆着厚厚的麻布,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
沈流苏前来接驾,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萧玦坐在御辇上,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淡淡问道:“爱卿这是在做什么?朕的百草苑,何时变成了大工地?”
沈流苏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无波:“回陛下,种花需净水,花根若被污泥所染,再美的花也开不长久。臣,正在淘根。”
“淘根?”萧玦咀嚼着这两个字,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卷起的袖口上,那里,沾染了一点尚未拭去的黑色泥印。
他的眼神蓦地一沉,仿佛看透了那泥印背后所牵连的一切。
车辇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宫里的根,盘根错节,有的,甚至连着先祖的旧规。你这般淘下去,若是动了不该动的,朕……也未必保得住你。”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沈流苏的头埋得更低,腰却挺得笔直如松。
“臣,谢陛下提点。”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决绝,“臣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但法度之立,关乎的是非黑白,不能退,也退不得半步。”
萧玦久久地凝视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摆驾离去。
当夜,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
沈流苏披着蓑衣,亲自率领四名心腹香吏,立于新建的沉淀池边。
雨水裹挟着慈宁宫三个月来积攒的毒烬,顺着废弃的暗渠,疯狂涌入。
第一级沉淀池很快变得浑浊不堪。
第二级池水中,那些刚刚种下的清络草,在雨水的冲刷下,叶片背面的紫色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加深,最终,整片草叶都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在风雨中摇曳,如同无数伸冤的鬼手。
第三级池水的水面,也渐渐浮起一层五彩斑斓的油状毒膜。
证据确凿!
“关闸!”
子夜时分,沈流苏一声令下,早已待命的工匠立刻转动绞盘,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切断了毒水的来源。
同时,另一道闸门开启,早已预备好的东侧山泉水,如一道清流,被引入了百草苑的备用苗圃区。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新一批精心培育的“防疫香蕊”,在洁净的土壤中移栽成功,迎着朝阳,吐露出勃勃生机。
而那三池封存的毒水,则成了悬在慈宁宫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另一边,工部营造司的工坊内,炉火烧得通红。
冯承恩亲手将那些从地下挖出的、被污染的陶管投入熔炉。
他没有将这些废料丢弃,而是将其熔铸成了一只造型古朴的空心铜铃。
铃铛内部,被他巧妙地置入了一撮晒干的清络草粉末。
他将这只铜铃挂在了百草苑的入口处,风一吹,铃声清越,细微的草粉随风微扬,若空气中有毒气残留,便会凝成一缕转瞬即逝的紫雾。
铃下,他挂了一张字条,只有五个字:
根净,花才生。
当夜,月华如水。
沈流苏独自一人,站在那只铜铃下,任凭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清越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是一声声警钟,也像是一曲曲镇魂歌。
她从袖中取出那份已被雨水浸透、字迹微微晕开的《宫禁焚香限令》草案。
纸张因潮湿而变得柔软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但她握着它的手,却坚定如铁。
这薄薄的一纸文书,即将搅动的,是整个后宫乃至前朝的风云。
风声鹤唳,四面楚歌。
沈流苏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份湿透的草案,放入了即将呈送内阁的文书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