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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金石の契(きんせきのちぎ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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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羽柴中纳言于淀城本丸召集群臣议事的同一时分,新任小姓头柳生新左卫门,正与一名唤作内藤的年轻小姓,肃手侍立于御殿廊下,值守待命。

廊下的阴影将二人的身形拉得细长,本丸御殿内隐约传来的议论声,与庭院中工匠的号子、铁索绞盘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衬得这战时的午后愈发凝重。

二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被本丸庭院中的一番忙碌景象所吸引。只见十数条孩童手臂粗细的铁索,被工匠们以绞盘奋力绷紧,横贯于相邻的橹楼之间,铁索表面幽黑的金属光泽在午后的阳光下隐隐流动。

身手矫健的民夫们正沿着这些铁索,铺设厚实的枋板,动作迅捷而有序。更令人称奇的是,在铁索桥的外侧,竟以榫卯结构飞快地架起了木制的橹楯——那并非简单的挡板,而是设有整齐射孔、可供弓箭手与铁炮手从容瞄准击发的防御工事。

不过盏茶功夫,原本各自独立的多座橹楼、角楼,便被这空中廊道连缀一体,构成了一张覆盖本丸上空的立体防御网。

柳生新左卫门心中暗忖:“如此工事,非经年战阵、深通守备之法的大家,绝不能为。中纳言这般手段果真不凡。”

一名路过的年轻小姓望着眼前这化宅邸为要塞的工程,不禁低声惊叹:“早闻此淀之屋敷规模宏大,堪比中型平城,今日亲眼得见,果不其然。要将这般巨邸顷刻间改造成固若金汤的堡垒,也唯有如此大兴土木了。”说完看到柳生新左卫门与内藤在侧,躬身施礼便退到一旁。

柳生新左卫门默然不语,心中却暗潮涌动:此地方是‘淀之屋敷’,便已有如此气象。史载二十三年后,德川幕府于指月丘濒临桂川、宇治川合流处所筑之淀城,又该是何等雄壮?眼前这铁索为骨、枋板为肌的空中脉络,虽为应急之作,其设计之巧、构筑之坚,已远非寻常宅院可比了。

正当他神游物外之际,身旁的内藤小姓悄悄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面带难色地道:“大人,近日发放的薪奉,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啊。”

柳生收束心神,侧首低问:“哦?细说。”

内藤苦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串钱币:“京都此地的一贯钱,名不副实。瞧着是一贯的数,可里面能用的永乐良钱,满打满算不过六百五十文。其余尽是些五百文的‘善钱’与五百文的‘恶钱’混杂充数,硬捆作一贯发放。”

柳生闻言,下意识便伸手入怀,欲取出自己的薪俸查看。

内藤摆了摆手道:“大人不必费神清点了,情形大抵相仿。我听糟谷氏的人说过畿内一贯钱里,良币只得六成五,历来如此。”

“如此成色,岂不要比东国贵上很多?”柳生蹙眉追问。

内藤却摇头,脸上显出更深的困惑:“怪就怪在这里。拿着这般成色的一贯钱去市井购物,米粮杂物价格非但未见腾贵,有些反而比往日更贱了些。您看属下新添的这柄肋差……”他说着,微微掀起衣角,露出腰间新配的短刀,“便是用那掺了水的薪奉购得,所费竟比上月还少了几分。”

内藤后面关于物价的嘀咕,柳生新左卫门已听不真切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极不寻常的矛盾死死攥住:“劣币泛滥,物价却下跌?按道理说,庆长初年日本还是以永乐钱为主的啊,恶钱偶尔充数。我辈于东国时一贯,其中八成是洪武、永乐、宣德三朝通宝,辅以日本品相好的‘皇朝十二钱’为良钱,一成内府公铸造的武藏铜钱,另一成声名狼藉的为恶钱,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好钱了。”

而后柳生新左卫门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廊下光线明亮处,解开自己今日刚领的那串薪俸,将沉甸甸的一贯钱尽数倾倒在光洁的木板之上。

只听“哗啦”一声,一串青黑驳杂的铜钱便堆在了眼前。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拨开串绳,如同验看伤情的医官,仔细翻抹起这堆“军资”。内藤也凑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

方才在串上粗略一看尚不分明,此刻细查,情形果然比内藤所言更为不堪。

首先入眼的,确是那些品相端正、铜色温润的“永乐通宝”,但数量稀少,如同鹤立鸡群,被埋没在一片杂色之中。柳生默然点数,良钱果然仅有六百文上下,与内藤所说的“六成五”相差无几。

继而便是五花八门的“渡来恶钱”。他的手指拈起一枚颜色灰白、轻薄如叶的“万历通宝”,略一用力,钱体竟微微弯曲,险些折断。“这便是明国近年所出的劣物么?如此质地,如何能作通货?”他低声冷语,将其掷在一旁。

更惹人注目的,是诸多字迹漫漶、难辨年号的古钱。他拈起一枚,边缘磨损得圆滑,钱文仅存模糊轮廓,连是“元丰”还是“元佑”都需费力辨认——这是北宋的年号钱,不知经历了多少商贾百姓之手,流转百年,终至面目全非。另有一些日本自铸的“皇朝十二钱”,如“和同开珎”、“神功开宝”,也因年代久远、流通过度,变得既轻且薄,钱文更是磨蚀殆尽,沦为一块仅具钱形的铜片。

此外,还有形制古怪的“私铸钱”。有的明显是仿照“洪武通宝”的形制,但钱体狭小,文字歪斜,铜中掺杂了大量铅锡,入手阴沉,毫无精铜之光泽。更有甚者,连钱上的汉字都铸得缺笔少画,如同孩童涂鸦,堪称“字都不清的铜板”。

柳生新左卫门将这几类恶钱一一拣出,分作几小堆:“明国劣钱”、“宋之磨损钱”、“本邦古恶钱”、“字迹不清之私铸钱”。不过片刻,他面前便堆起了四座小小的“钱山”,而那座由“永乐通宝”等良钱堆成的山丘,相形之下,显得如此单薄可怜。

需知道这可不是后世的文玩摊子,钱币越老越值钱,现世则是品相越差越买不到东西。

指尖刚捻起一枚字迹模糊、薄如蝉翼的私铸恶钱,还未及细辨那扭曲的笔画,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便自廊道转角传来,打破了庭院一角的凝滞空气。

他心头一凛,不及细想,手腕一翻,便要将散落一地的钱币拢回串绳。然而已然迟了。只见数道身影转过廊角,当先一人身量极高,披着阵羽织的雄健身躯在廊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不是羽柴中纳言赖陆又是谁?其身后半步,紧跟着面色蜡黄、不时以拳抵唇低咳的结城秀康,以及神情凝重、手持账册的松平秀忠,伊奈忠次与吕宋助左卫门则稍落于后。

柳生与内藤慌忙伏身行礼,口称:“参见中纳言殿下!参见诸位大人!”

赖陆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那几堆分门别类、却难掩劣质的钱币,最终落在柳生尚未完全收起的双手上,并未言语。松平秀忠却已抢上一步,弯腰拾起柳生那串散开的俸钱,在手中掂了掂,又瞥了一眼地上分拣开的“成果”,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无奈与“果不其然”的苦笑。

“第一次见识这京都的‘好东西’吧,新左卫门?”秀忠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随手将柳生那串劣钱塞回他手中,却又从自己袖中摸出另一串钱,递了过去,“来,也看看咱们关东带来的‘土产’,比较一下品相。”

柳生接过,入手便觉沉实不少。定睛一看,这串钱虽也非全新,但钱体厚实,铜色纯正,多是品相上佳的“永乐通宝”、“宣德通宝”,间或有几枚规制统一的“洪武通宝”,恶钱比例极低。与方才那串京都俸钱相比,不啻天渊之别。无需细数,其实际价值远超同等数量的畿内恶钱。

这时,一旁的结城秀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脸色更显苍白,眉头紧锁,似乎对这番关于铜钱的讨论厌恶至极。他那双因久病而更显锐利的眼睛扫过柳生和内藤,语气冷硬地打断道:“够了,秀忠!新左卫门!”

柳生立刻躬身:“属下在!”

秀康的视线越过他,投向廊外逐渐完工的铁索防御网,以及更远处城下町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中纳言要与瓦利尼亚诺神父谈及机密大事。你等务必小心侍候,未经传诏,不得靠近。你便在门口守着,走漏消息要你狗头。”

“是!属下明白!”柳生新左卫门沉声应命,心中已然明了,秀康殿下亲自吩咐。他不敢怠慢,立刻对身旁的内藤小姓使了个眼色,内藤会意,躬身一礼,迅速一挥手小姓们手扶肋差和竹枪占据廊道各处。

而后一切安排妥当,柳生独自靠在门上,只听殿内,松平秀忠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柳生新左卫门的耳中。

松平秀忠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账册摊开在赖陆面前的案几上,他的声音沉郁,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铅块的重量:

“主公,目下最棘手的,并非市井间恶钱泛滥,而是维系我军命脉的海路运力,已近枯竭!”他手指点向账册上一列列触目惊心的数字,“自关东、东北诸港启运之军粮,经相模滩、远州滩,绕伊豆半岛入骏河湾,再经熊野滩北上至畿内。此海路千里,风涛险恶,十船出发,能安然抵岸者虽有八成。仅是各家商号,经验不同,能者损耗便已逾三成!甚者便是五成之耗。”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苦涩:“此乃天灾,尚可归咎于海龙王。然……人祸更烈!”

“关东豪商,持我关东良币(一贯八百文足)十贯,购粮运至畿内。依常理,彼等可在堺港或兵库津,以此批粮草换得畿内恶钱十二贯三百文许。看似每十贯可获利二贯三百文,利润丰厚。”

“然此乃镜花水月!”秀忠语气陡然激动起来,“彼等欲以此利,采买畿内名产,如京都茶器、堺町铁炮、奈良刀剑,运回关东发卖,博取十倍之利!然则——”

他猛地一拍账册:“畿内豪商,早已将各处工匠悉数买断围积! 其成本低廉至极!如一窑千枚茶盏,工匠月俸不过十贯,剔除劣品,得佳品百二十枚,均摊每枚成本不过一百二十文!彼等售予关东商人,却索价十二贯!”

“关东商人运粮之微利,顷刻间便被榨取殆尽!甚至血本无归!如今关东商团怨声载道,皆言‘运粮乃赔本赚吆喝,采买更是自投罗网’。长此以往,谁还愿为我大军输粮?!”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结城秀康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响起。这冰冷的账目数字,揭示了一场无声却更加残酷的经济绞杀战。赖陆的面色沉静,但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显是在飞速权衡。

与此同时,殿门外,柳生新左卫门将秀忠的汇报听得一字不漏。他的心脏猛地一沉,方才内藤所述“劣币泛滥,物价反降”的诡异现象,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柳生心中骇然,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动:『畿内豪商,竟用如此狠毒之计!』

『他们手握定价权,故意维持甚至压低畿内以恶钱计算的物价,造成“物价平稳”的假象,吸引乃至麻痹我等。』

『其真正目的,绝非区区市井交易之利,而是要吸干我关东输血之血脉!』

『关东商人运粮而来,所得恶钱利润,看似可观,实为虚妄。一旦欲兑换实利,购入畿内真金白银的物资,便立刻坠入其彀中!十二贯恶钱,看似巨款,实则购买力堪忧,仅能购得一件茶器!』

『此乃阳谋!即便我看破,亦难破解。若强行打压畿内豪商,必致物资断绝,市井萧条,民心背离,是将他们直接推入大阪怀抱。若放任不管,则我关东财富将通过这“不公平贸易”持续净流出,终至枯竭!』

『难怪……难怪内藤能用劣钱俸禄买到便宜肋差。那不过是豪商们抛出的诱饵,意在让我等士卒产生“钱虽劣,物却贱”的错觉,从而安于现状,实则釜底抽薪之大计正在上演!』

『此计非深谙经济、掌控产业链之大商贾不能为。大阪方面,或有高人指点?抑或,这便是堺港商人百年积累的深厚底蕴与狠辣手段?』

殿内,松平秀忠的汇报仍在继续,语气中充满了无奈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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