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生の妄言と囚いの网》(1/2)
九条绫搀扶着柳生回了家,房间的油灯昏黄,于是她便拿起针微微一挑,而后灯芯噼啪一声炸开,火星在纸门上晃了晃。
“啊…累死了,小姐您还怪好嘞,要不是您我可就被柴田那个家伙抓走了。”柳生新左卫门一边笑一边搓着已经被冻得发红的鼻尖。
而后柳生似乎想起了什么,揉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九条小姐,您为什么要帮我…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很显然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是把九条绫当成阿椿那种町人寡妇了。
九条绫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柳生也不看她,只顾着把手探向油灯,那动作就像是个对着灯火乞讨的叫花子。然而他却自以为潇洒的甩了甩头发后,头也不回的就自顾自说道:“一个女人独自生活难啊,劈柴,搬东西,生活做饭,再洗洗衣服一天也就过去了。还哪有功夫挣钱呢?还是要有个伴儿……”
没错这个人渣,把阿椿曾经抱怨他好吃懒做的话,全都转换了一个语境完完整整的就那么转述了出来。
九条绫没有打断他,只把火钵向柳生脚边推了推,让炭火烘暖他那双裂得渗血的手。
油灯的光斜斜地落在她侧脸,像一层薄而锋利的釉。柳生看到这个美人不嫌自己脏,还坐得那么近,痴笑道:“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啊,”他嘟囔,“要是早些遇见你,我也不至于……”
于是他就把手搭在了九条的腿上,而对方只是微不可查的轻咛一声就低下头去,既没有推开手,更没有再说什么……
火光下她的俏脸明明灭灭,就像是有了种呼吸一般的节奏,过了良久九条绫,才轻声说,“柳生样,咱们这样是不是这样不太好啊。毕竟……我还不知道您家住哪里呢……柳生新左卫门!”
柳生被她一问,虚荣心立刻胀满胸膛,险些把“我是宗矩”四个字直接吐出来,好在舌头打了个转:“鄙人与江户柳生宗矩同出一脉,你放心吧,我绝不是町里那些庸碌之辈。”
九条绫指尖一顿。宗矩远在关东,此人却在尾张破庙里过夜,满嘴大话。可她却依旧没有翻脸,反而从怀里摸出一只青白瓷小盒,旋开,药膏带着淡淡的松脂味。
“柳生殿,我这里有药,您不如张开手,让我给您上些药膏吧。手若废了,剑也握不稳。”
她声音软得像春夜的风,足以让寻常浪人当场红了耳根。可柳生只把下巴抬得更高,活像在花街里被侍女伺候惯了,理所当然。
九条绫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寻常男人被陌生女子碰手,早就手足无措;此人却连呼吸都没乱。难道真是……”
柳生新左卫门享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和药膏的清凉,虽然每次的涂抹都带着微微的刺痛,但是看着那女人的脸居然靠得那么近,还没有抱怨他口臭,于是那虚荣心与穿越者的优越感混合在一起,让他几乎飘然欲仙。他看着眼前这位低眉顺目、姿容秀丽却“命运坎坷”的女子,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兼“美人识英雄”的豪情充斥胸臆。
他觉得是时候展现自己的“宏图大志”,彻底折服这位潜在的贤内助了。
“九条小姐,”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显得深沉而富有魅力,尽管在旁人听来只是故作姿态,“你救我于危难,又待我如此……唉,我柳生新左卫门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这尾张,这清洲,不过是池浅水洼,困不住真龙!”
九条绫涂抹药膏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好奇与仰慕:“柳生殿的意思是……?”
柳生见她“上钩”,更加得意,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于是终于用这个时代的正经腔调说:“实不相瞒,我已看清这天下大势!如今德川内府(他总算用了次正确称呼)倒行逆施,欺凌幼主,天下忠义之士无不愤慨!正是我等挺身而出,拨乱反正之时!”
九条绫的心跳开始加速,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顺倾听的模样。
柳生越说越激动,挥舞着那只还没涂完药膏的手:“我会加入西军!砍了德川家康那个老乌龟!这才是顺应天命,建功立业的不二之选!”
“西……西军?”九条绫适时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惊恐,仿佛被这个陌生的词汇和其中蕴含的杀气吓到了,“柳生殿,您说的‘西军’是……?妾身只知天下有诸位大名,却从未听过……这样的称呼。这……听起来像是……像是……”她像是害怕地不敢说下去。
见她“害怕”,柳生那种掌握未来知识的优越感更是爆棚,他哈哈一笑,用一种“我来给你启蒙”的语气说道:“哼,你当然没听过!这是……这是即将席卷天下的洪流之名!西军,便是以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大人为首,汇聚了小西行长殿下、宇喜多中纳言秀家殿下、大谷刑部少辅吉继大人等众多忠义豪杰的正义之师!他们旨在清君侧,保丰臣!”
旁人听到这种鬼话只会嗤之以鼻,而对于九条绫来说,这每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九条绫的心上。这些名字太过具体,更重要的是这群人凑起来要砍了内府这种事,也太过准确了……毕竟她就是那个名单的深度知情者。
炭火“噼啪”一声,溅出的火星落在火钵边缘,烫得九条绫指尖猛地一缩——那只刚蘸了药膏的手,涂到一半突然停顿、差点把青白瓷盒掀翻在榻榻米上。松脂味混着炭火的焦气钻进鼻腔,她却像被冻住似的,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柳生说的不是随口编造的“大人物”,是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宇喜多秀家、大谷吉继——这四个名字,此刻还藏在佐和山城最隐秘的军议帐里,连他说的“西军”内部的谱带重臣都未必能说全,一个蜷在酒肆屋檐下的醉鬼,怎么会知道?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眸底瞬间炸开的冷光。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瓷盒边缘,冰凉的釉色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不是巧合。柳生刚才说“德川内府倒行逆施”时,语气里没有浪人常见的愤懑,反而带着一种“早已知晓结局”的笃定;提到西军诸将时,连“治部少辅”“刑部少辅”的官称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听町里商人闲聊能学来的。
“柳生殿……”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软,甚至带了点刻意的怯意,像被这串“大人物”的名字吓着了,“这些……这些都是诸侯大人的名讳吧?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妾身连清洲城的足轻头,都见得少……”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把瓷盒往自己膝头挪了挪,指尖在袖口里轻轻碰了碰——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铜哨,是联络暗线的信号。只要一吹,半个时辰内就会有町里的“走单”来接应,但现在不能动。柳生还没露底,万一他是德川家的探子,故意抛出这些名字钓她上钩,贸然传信只会自投罗网。
但柳生的“历史课”还没讲完,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剧透”快感中:“而对面那些依附德川的逆党,便是东军!无非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如福岛正则、黑田长政、加藤清正之流(他把他知道的东军大名都数落了一遍)都是忘恩负义之辈,看似势大,要不是小早川投降……”
小早川殿下要投降?这是她能听的吗?先太阁殿下的养子会叛变?
油灯的光猛地晃了一下,九条绫蘸着药膏的指尖一歪,青白色的膏体滴在榻榻米上,晕开一小片黏腻的痕迹——她竟忘了去擦。方才还能强装的温顺像被戳破的纸灯,眼底那点刻意的怯意碎得一干二净,只剩密密麻麻的惊惶,又被她飞快地攥进睫毛的阴影里。
小早川秀秋……先太阁的养子,领筑后五十万石的大名,石田大人反复说“可倚重”的关西支柱,怎么会投降?
她想起上月堺商传来的线报:小早川家臣平冈赖胜三入德川驿站,每次都带着沉甸甸的木盒;想起九州奉行私下抱怨,说德川内府“格外关照”小早川的领地核查;想起大谷吉继大人的密信里提过一句“小早川殿近来对出兵会津态度暧昧”——当时她只当是大名间的寻常推诿,此刻被柳生这句“要不是小早川投降”点破,那些零散的线索突然像串起来的刀,直戳进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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