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縁の焔》（2/2）

“把肉分好，明天一早让佐助来取。”她把刀放下，指腹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没再管，“鸡蛋藏在米缸最底下，别让正室那边的人看见。”

老仆应了声，开始收拾木盒。晴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缝，看着远处练兵场的方向——虎千代的声音隐约传来，在喊“放松！别憋气！”，跟他教足轻时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昨晚正则来的时候，喝醉了，说要把虎千代的百人队调去守清洲城的西城门。她当时没说话，只是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正则满意地离开——她知道，正则是想把虎千代放在眼皮子底下，既怕他跑了，又想让他当“挡箭牌”（万一德川家来查，就把虎千代推出去）。

这些算计，她也没告诉虎千代。

她只是个被囚禁在偏屋里的女人，没有权力，没有靠山，只能像艺妓应对客人那样，记住正则的喜好（他喜欢喝温酒，喜欢捏她的下巴），记住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记住怎么用浓茶漱口，怎么把鲸肉切得正好，怎么让虎千代以为“食物永远不会断”。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把练兵场的声音盖得越来越淡。晴放下窗帘，转身看着榻榻米上摆好的鲸肉——那些油亮的肉块，像一个个沉默的秘密，藏着吉良家的余烬，藏着堺町的风险，也藏着她能给虎千代的，唯一的“活下去的底气”。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有了细纹，嘴角的疤用脂粉盖不住，下巴上的红痕还没消。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却只露出一脸的疲惫。

“快了。”她对着镜子轻声说，像是在安慰自己，“等他的兵练好了，等他能自己站稳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她不知道“快了”是多久，也不知道等虎千代真的站稳了，会不会还记得，他吃的每一块肉、每一个蛋背后，都藏着一个女人用麻木和隐忍，攒下的生路。

她只知道，今晚的浓茶够烫，明天的肉够多，虎千代的兵能接着练——这就够了。

可是老仆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 “夫人……还有一事。今日町口来了个生面孔的药材商，不像堺町来的，倒像是近江口音。他向杂货铺打听……打听有没有‘从阿波来的、常买伤药和鲸蜡的大户’。” 晴正在擦拭手指上血迹的动作猛地一顿。近江口音？那是石田三成的势力范围。

老仆继续道：“老奴谎称是蜂须贺夫人要调养身子，搪塞过去了。但那人眼神太利，不像普通商人。老奴担心……是不是佐和山城那边，闻到什么味了？”

晴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但很快又恢复到那种死水般的平静。她沉默片刻，开口道： “下次再有人问，就说是我买的。正则……他近来‘辛苦’，身上常带伤，需要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和补身子的吃食，又不愿让正室那边知道。说得暧昧些，让他们以为是我在变着法子争宠。” 她甚至冷笑了一下：“一个拼命想留住主公恩宠、不惜倒贴娘家钱财购买奢侈吃食和药物的侧室，这个说法，比什么‘阿波来的大户’更让人信服，也更让人……鄙夷。”

老仆面露难色，终于说出最沉重的话：“夫人，森老爷那边……上次来信说，阿波的山田已是最后一点产业。六十贯钱，支撑不了太久。少爷的舅舅问……问接下来……” 晴闭上了眼睛。炭盆的余晖在她脸上明灭。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外公的家底不是无限的，冒险也有尽头。

她再睁开眼时，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告诉兄长，硝石……不要再送了。太危险。剩下的钱，优先买粮食和盐。鲸肉……以后减半。鸡蛋……隔日送。”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切割自己儿子的血肉。虎千代练兵正到关键时刻，这些营养是他的底气。 “就说……就说近来町上物价飞涨，货源不稳。”她为自己儿子的疑问，提前准备好了又一个谎言。

绝望中的狠厉 夜深人静，雪落无声。 晴独自躺在冰冷的榻上，正则留下的气味似乎还未散去。她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 她知道，外公这条线可能快要断了，石田三成的探子可能就在附近。未来的路越来越窄。 一个极其冷酷、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如果……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那一天，正则那个蠢货又对虎千代起了杀心……或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一刻，想办法把“你是秀吉之子”这个消息，不是告诉虎千代，而是想办法捅给德川家或者石田三成。 让这消息彻底爆炸，把水搅浑。

届时，想杀虎千代的人，就会变成想抢他的人。虽然同样危险，但至少……能多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这是赌上一切的最后一招，是将儿子推入另一个炼狱。但比起被福岛正则无声无息地像踩死蚂蚁一样弄死，这或许是唯一能溅起一点水花，能让她儿子有机会在巨头的博弈中挣扎一下的办法。

她再次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继续表演下去。至少，要活到虎千代足够强大，或者……活到不得不点燃那根最后的导火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