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归乡与伤痕(全文完)(2/2)
尽管“鬼压床”早已消失,但她却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和惊悸。 slightest sound——风声、虫鸣、甚至木材自然的爆裂声——都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单衣。
而睡眠,当她终于被疲惫征服时,则成为了另一场恐怖的轮回。
梦境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每一次都如同再次被拖入那无尽的噩梦深渊。
有时,她会梦到那个粗糙的纸人,它不再被镇压,而是在床底下自行爬出,咧着那血红的诡异笑容,用扁平的身体贴着她的脸颊,冰冷而窒息,反复地、执拗地在她耳边低语:“女儿……我的女儿……还给我……”
有时,梦境会跳转到那座阴森的古墓。她在无尽的黑暗甬道中疯狂奔跑,身后是密密麻麻、吱吱作响的恐怖怪虫潮水,两侧墙壁渗出冰冷的血手印试图抓挠她,而她的肚子再次疯狂胀大,内部那东西剧烈顶撞,发出尖锐的非人啼哭,前方永远是那张开着巨口、等待吞噬她的石棺。
最常出现的,是那个妖道。他不再是最后狼狈受伤的模样,而是恢复了那副志得意满、邪气森森的样子,站在她的床边,或者就坐在屋子的角落里,用那双非人的邪眼冰冷地注视着她,嘴角挂着那扭曲的狞笑。他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她平坦的腹部。接着,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蠕动的、汲取她生命的触感再次从内部传来,肚子如同吹气般重新隆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沉,直到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双手疯狂地摸索确认,直到触碰到那虽然松弛却确实平坦的小腹,才能瘫软在床上,如同离开水的鱼般大口喘息,浑身冰冷。
每一次惊醒,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确认现实,那梦中的恐惧和冰冷触感却久久不散,缠绕着她,直到天明。
她开始害怕入睡,害怕黑暗,害怕闭上眼睛后那无法控制的精神世界。她常常一整夜地睁着眼睛,蜷缩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王婆子用生命换来的、温热的乾坤镜碎片,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那场恐怖已经结束、能给她一丝微弱安全感的物事。
那枚碎片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它时刻散发着一种恒定的、微弱的温暖,如同寒冬里的一点烛火,勉强驱散着她体内那无休止的寒意,也在那些噩梦惊醒的时刻,给她一丝可怜的安慰。她用一根红绳将其小心地串起,贴身佩戴,从不离身。
王婆子去世后,村里再无神婆。人们遇到些疑难杂症或是怪事,有时会下意识地想到翠兰,想到她那段经历和王婆子的传承(他们自以为的),但终究无人敢真的上门求助。而翠兰自己,更是对那段往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那枚镜片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连接,也是她绝不愿再触碰的深渊的象征。
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种僵硬的、麻木的平静。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魂灵的木偶,每日机械地重复着生存所必需的活动,眼神大多时候是空洞而缺乏神采的,只有在被噩梦惊醒或偶尔摩挲胸前镜片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深藏的恐惧与哀伤。
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那冥咒缠身的经历,如同最炽热的烙铁,在她生命最核心的部分烙下了永不褪色的恐怖印记。它夺走了她的健康,她的安宁,她融入人群的可能,甚至她对未来最基本的期盼。
她只是活着,带着一身看不见却无比沉重的伤痕,在这座同样伤痕累累的老屋里,一日日地熬着。窗外依旧是那个柳河村,阳光依旧会升起,但对于翠兰而言,整个世界都已蒙上了一层无法擦除的、冰冷的灰翳。
而那双曾经能看透阴阳、如今已永远闭合的眼睛所深知的真相——黑暗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暂时蛰伏,或许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会因某种契机而再次苏醒——则成了翠兰孤独余生中,最深沉的、无法与人言说的背景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