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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星火渡别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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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吻里,没有旖旎,只有硝烟味、灰尘味,和一种濒临绝境的、孤注一掷的确认。确认在彼此心里的存在,确认那份深埋心底、至死也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外面的爆炸声似乎略微远去。

肖玉卿猛地向后退开,气息紊乱。黑暗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擂动。

“……活下去。”肖玉卿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只剩下这三个字。

“……你也是。”罗云净回应,声音同样低沉而坚定。

然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沉闷的爆炸声和彼此尚未平复的呼吸声,在尘埃弥漫的黑暗中交织。

就在这沉默中,又一巨大的爆炸声在附近响起,肖玉卿几乎是本能地将罗云净揽入怀里,用身体为他挡住可能飞溅的碎屑。外面的爆炸声似乎略微远去,但肖玉卿护着他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将他更深地揽入怀中。他们静静地拥抱着靠在墙角,在黑暗里,共享着这片刻的、偷来的安宁,等待着黎明,或者说,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黑暗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彼此尚未平息的呼吸和心跳,证明着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切并非幻觉。

在后续零星的爆炸声和警报解除的长鸣中,沉默像是有千钧重,压在两人之间。方才那个在死亡胁迫下不顾一切的吻,如同在干燥荒原上点燃了一把野火,烧尽了所有伪装和克制,却也留下了无法回避的灼痕与灰烬。

良久,是肖玉卿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比平日更低哑几分,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却只是生硬地转折,“……爆炸点很近,旁边的房子可能损毁严重。我们得确认你这边是否被堵住。”

罗云净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肖玉卿松开了罗云净,摸索着站起身。罗云净也随之站起,两人默契地避开对方,开始在黑暗中小心摸索。

灰尘依旧弥漫,呼吸间满是硝石和尘土的味道。手指触及墙壁,能感觉到细微的震感和裂缝。幸运的是,这座法式洋楼当初建造得极为坚固,主体结构似乎并未受到致命破坏。

“门框有些变形,但应该还能推开。”肖玉卿在门口处低语。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哭喊声和杂乱的奔跑声。警报已经解除,幸存的人们开始从藏身处出来,面对满目疮痍。

“我该走了。”肖玉卿说,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果决,“我直接去下关码头,那边情况不明,需要协调。你收拾一下,按照原定计划,十天内必须离开。”

“明白。”罗云净应道。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必须被彻底封存,他们依旧是上下级,是战友,是只能在电波和密信中感知彼此存在的同志。

肖玉卿用力推开了有些变形的大门,外界微弱的光线和更加清晰的嘈杂声涌了进来。借着这点光,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在刹那间卸去了所有公务的甲胄,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担忧与决绝。肖玉卿的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便转身敏捷地融入了外面断壁残垣的阴影之中,没有回头。

罗云净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埃的空气,内衫里那枚铜钱贴着皮肤,一片冰凉。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抹去脸上沾染的灰烬。

距离最后期限只剩十天。大部分核心设备和人员已经撤离,但仍有几家位于战区边缘、拆卸难度极高的工厂,以及一批极其重要的科研资料和图纸,尚未运出。

“罗组长,永利铔厂那边来电,最后一批催化剂反应塔实在太重,现有的起重设备和运输工具都无法满足,他们……他们建议放弃。”一个负责具体联络的工程师冲进办公室,满脸焦急与无奈。

“放弃?”罗云净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是生产化肥和军工原料的关键设备!没了它,我们到了大后方,很多军工生产都要受限!告诉他们,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拆解、化整为零、甚至用人抬肩扛,必须给我运出来!”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工程师被他眼中的厉色震慑,连忙应声跑去传达命令。

罗云净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他更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放弃,就再也无法弥补。他抓起电话,直接要通了仍在厂区坚守的负责人,详细了解困难所在,然后亲自协调附近一支奉命撤退的工兵部队,携带重型工具前往支援。

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困难,都需要他当机立断,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去解决。他的体力与精力都已逼近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这天傍晚,他收到肖玉卿传来的口信:日军华中派遣军已制定进攻金陵详细计划,先锋距城不足三百里。金陵卫戍司令部命令,所有非必要留守人员,最迟于明晚前全部撤离。云净,你之任务已超额完成,务必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玉卿。”

最后的期限,提前了。

罗云净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映照着下方混乱不堪的城市。远处的枪炮声似乎更加清晰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再留下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落入敌手。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做最后的安排。召集尚在岗位的核心人员,下达最后的指令,全部立即撤离,所有人迅速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资委会大楼里只剩下了他一人,空旷而寂静,与往日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罗云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环顾这个他奋战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桌面上还摊着未完成的路线图,墙上的日历停留在一个触目惊心的日期。他默默地、迅速地将几份绝密文件和与肖玉卿联系的密码本贴身藏好,点火烧毁了路线图和日历。

他脱下沾满灰尘的西装外套,换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深色棉袍,戴上礼帽,提起一个轻便的行李箱——里面只装着最简单的衣物、压在箱底的家人照片、一些必备的药品干粮和钱。

没有告别,没有犹豫。他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金陵城最后撤离的人流。

下关码头已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无数渴望登船逃离的人们拥挤着、哭喊着,维持秩序的士兵声嘶力竭,却收效甚微。江面上船只稀少,每一次靠岸都引发疯狂的争抢。

罗云净没有去挤那几乎不可能的客轮。根据肖玉卿最后的指示,他沿着江岸向下游步行了数里,在一片荒凉的芦苇荡边,找到了一条伪装成破旧渔船的接应小船。

船头站着个黝黑精悍的汉子,对上暗号后,一言不发地将他拉上船,立刻撑离江岸,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小船没有亮灯,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避开主航道上的混乱与危险。罗云净坐在船舱里,回望金陵方向。那座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只有几处火光仍在顽固地燃烧,像不肯瞑目的眼睛。

江水拍打着船身,哗哗作响,仿佛在为这座沦陷在即的古城奏响一曲无尽的挽歌。

他没有太多的伤感,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这希望,如同船头那盏未点燃的渔灯,虽沉默于黑暗,却坚信终有亮起之时。

他知道,这座城即将沦陷,但他和无数人拼命抢救出来的工业血脉,已经踏上了西去的征程。那些机器、那些图纸、那些技术人员,将在长江上游、在西南的山坳里,重新扎根,继续为这个苦难的民族提供抗争的底气。

小船破开江水,向着汉口的方向,向着未知的、但必须继续战斗的前路,坚定驶去。江风凛冽,吹动他棉袍的衣角。罗云净紧紧握着胸前那枚温热的铜钱,他闭上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沪上那个清晨,肖玉卿消失在巷弄里的坚定背影。

而在混乱的下关码头,肖玉卿接到罗云净已安全撤离的消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江风猎猎,吹不散眉宇间的凝重,更吹不散唇上那个滚烫的烙印——那个在生死关头,他终究没能克制住的、带着硝烟味的回应。那个黑暗中的吻,如同刺破重重盔甲的一把火,将他多年来筑起的心防烧出了一道永久的裂隙。

前路漫漫,烽火连天,他们能否活着再见,唯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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