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潜鳞入海流(1/2)
次日清晨,罗云净提前赶到技术研究室。廖永兴果然已经拿到了参谋本部签发的加急公文,以及兵工署批准使用七〇四厂设备的回执。
“云净,手续齐了!你一会出发!”廖工将一叠盖着红印的文件递给他,语气急促,“兵工厂那边的对接人是技术科的刘股长,我已经电话联系过了。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和差旅证明。”
罗云净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下,特别是那张写明“参谋本部技术研究室特派工程师罗云净,因紧急军务前往七〇四厂公干”的证明函,以及附有他照片、加盖钢印的临时通行证。有了这些,通往城外的大门便算打开了一半。
他将重新演算了一遍的修正数据和工艺图纸铺在廖永兴面前。“廖工,这是重新核算完了数据。但有个问题。”
罗云净眉头紧锁,“七〇四厂那台坐标镗床的操作规程我还不熟,加工时需要有人在旁同步记录每一个刀位的实际进给量和热变形补偿值,这关系到最终的啮合精度。同时,基座箱体的现场测量点有十七个,需要有人协助操作测量仪器和实时记录数据。”
他抬起头,语气充满技术人员的严谨和焦虑:“我一个人同时操作机床、进行精密测量并记录海量数据,效率和精度都无法保证,兵工厂的老师傅们虽然手艺好,但不懂我们这套新算法的标准记录格式,一旦数据记录不规范,后续调试会浪费大量时间。 很可能无法一次性成功,这会严重耽误交付时间。”
廖永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深知这批器材的紧迫性。“所里这帮家伙,关键时候一个顶用的都没有!”他烦躁地搓着手,“老张去沪上催货了,小王在盯另一个项目抽不开身……这...”
罗云净沉默了一下,补充道:“记录其实不需要多高的技术,关键是细心、懂一点机械基础,能严格按照我的指令记录就行。只是涉及到精密加工的关键数据以及我们研究室的标准和方法,所以最好是我们自己的人。”说完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廖永兴猛地一拍桌子:“这样!我从市立技校临时调用一个懂点机械的学徒工来 临时给你当助手!就按‘技术助理’的名义,手续我来批,让行政科马上办个临时通行证!让他给你打下手,记录数据、搬搬工具总没问题!”
罗云净心中一震,机会来了!他立刻跟上,语气却略带担忧:“临时调用?时间上来得及吗?而且……兵工厂那边管理严格,手续会不会很麻烦?”
“麻烦什么!前线任务最大!”廖永兴不耐烦地挥挥手,“就用我们研究室自己的临时人员名额,不开调函了。
“那我自己去挑人,正好我要回去收拾东西,就是不符合流程。”
“什么流程不流程,能打胜仗就是好流程!你自己挑的人你也用着放心!”
他立刻拿起笔唰唰地写条子:“我批条子!你直接去行政科找老王,就说我说的,办一张临时通行证,照片栏空着,把章敲齐!你马上去挑人!下午必须出发!”
半个小时后,一份新鲜出炉的“临时通行证”送到了罗云净手上。证件上盖着技术研究室的公章,职务栏写着“技术助理”,而照片栏赫然是空的! 老王还抱怨了一句:“廖工催得急,照片之后你得记得补上啊罗工。”
罗云净接过这张至关重要的纸,心脏狂跳。一张空白照片的临时证件! 这远比一个固定身份的人更安全!
中午时分,罗云净开车回家……他迅速将一套半旧的工装、一副眼镜和那张空白的临时通行证、一些强效镇痛药塞进夹层。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研究室临时聘用的‘技术助理’,市立技校的学徒。”他对着黑暗中的青年低语,将那张没有照片的临时通行证递过去,“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有职务和一个公章。兵工厂管理严格,你不会进入核心车间,主要在外围协助我记录数据。 这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照片?这能行吗?”青年虚弱地问。
“行不通才是正常的。”罗云净冷静地分析道,“这种临时征调的手续,本来就不可能齐全。检查站的人见得多了,他们只认公章和派车单是否有效。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临时工’,他们不会为了一张照片而深究,耽误了紧急军务,他们担待不起。万一问起来,你就说报到得急,还没时间去照相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到时候你把眼镜戴上,帽檐压低一点。”
“我会把车开到北平路东段的邮局,那里离临检的关卡有一段距离。我会停车寄一封‘紧急技术文件’。你趁那个机会,迅速溜下车,躲进邮局旁边那条叫‘竹竿里’的巷子里。”
“我的车先走,五分钟后,你再从巷子里走出来,就站在邮局旁边的路灯杆下等着。研究室的卡车会准时到那里,司机会按两声喇叭。你直接上车就行。”
“我在城外的汇合点等你们,夜里,我开车送你去镇江。”
“换上衣服,吃药。半小时后,研究室安排的卡车会来接你这个‘助理’。”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公文包,又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走出卧室,青年已经准备好了。
陈妈看见两人一起下楼,用眼睛询问罗云净。
他神色如常地对陈妈交代:“陈妈,我去兵工厂出差,大概两三天回来。您看好家。”
陈妈担忧地看着他,又看看旁边的青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少爷,你……一切小心。”
一个小时后,在第一个检查站,司机老练地递上文件:“技术研究室的,去七〇四厂公干!这是新来的临时助理。”
特务检查了司机的证件和派车单,又拿过那张崭新的、公章齐全但照片栏空着的临时通行证,扫了一眼那个看起来畏手畏脚、脸上挂着蠢相的助手。
“临时工?怎么照片都没有?”特务嘟囔了一句,但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挑剔,而非严格的质疑。
“唉,长官,您还不清楚吗?”司机师傅立刻接过话,语气里充满了对衙门办事流程的熟稔和一丝不耐烦,“上头一张条子就要人,我上哪儿去给他变张照片出来?先把活儿干了,照片回头再补呗! 您要是觉得不合规矩,要不您给廖主任打个电话问问?”他故意抬出了廖永兴的名头。
特务被这么一怼,反而不好说什么了。这种程序不全的临时人员派遣,他见得太多了。为了一个学徒工耽误时间,纯粹自找麻烦。他挥挥手,连证都懒得细看:“行了行了,快走吧!”
卡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检查站,车厢内的青年——现在的“技术助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肩头的剧痛和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昏昏沉沉,但他死死咬着牙关保持清醒。
司机师傅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喂,小子,哪个学校的?”
青年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年轻学生的拘谨和努力克服不适的劲儿:“市立技校的。师傅,这路……还有多远?”他恰到好处地让声音里带上一丝因颠簸而不稳的颤抖。
“早着呢!忍着点吧,这还算好路呢!”司机嘟囔着。
青年不再多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现出一个初次出差、身体不适但又在努力忍耐的学徒工模样。
忽然青年伸手捂着嘴,一副强忍着不吐的样子:“我......想吐,这路太颠了。”
“喂喂喂!你可别吐车上,撑住喽,前面就到了。”
车子终于在一个荒僻的岔路口停了下来。罗云净的黑色雪佛兰早已静静地停在路边树下。
“下车。”司机喊道,语气缓和了些:“你坐罗工程师的车走吧!瞧你这脸色。”
青年忍着伤痛,动作略显笨拙地爬下卡车。走到一旁,弯腰一阵干呕。
司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摇头。
雪佛兰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他踉跄着钻了进去,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皮革和机油味的气息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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