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笼中鸟(2/2)
翊坤宫内,年世兰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指尖捏着封密报,眸光利得像刀,指节攥得通红,恨不能把那薄纸捏碎。殿里沉香袅袅,从青铜鎏金螭首香炉里盘旋着往上飘,一丝丝一缕缕缠满了满室的静,可就是压不住她周身散出来的那股子憋得人喘不过气的焦灼。
殿宇高阔,穹顶绘着“远山芙蓉”的彩画,青碧和胭脂色缠在一处,勾出烟霞深处几抹孤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哀艳,正像这宫里女人的命 艳到极致就薄,美到极致就凉。四角垂着湘绣流苏帘幔,月白底子绣着暗金纹样,风一吹轻轻晃,跟做梦似的。正中案上,摆着尊釉里红岁寒三友纹梅瓶,瓶身上红梅开得旺,松针苍劲,竹叶清瘦,釉色浓淡正合适,像把冬日的风骨都凝在这一瞬。那抹红,是雪地里的热血,是冷寂里的不服输,正合着年世兰此刻的心思 外表看着烈,内里更刚,火气压着没发出来。
案旁青玉烛台点着两盏灯,烛火晃来晃去,把墙上照得影影绰绰,跟有鬼魅在低声说话似的。窗外竹影摇来摇去,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无数人在嚼舌根,又像命运在低低念叨。那风穿廊过户,卷着地上几片枯叶往雕花窗棂上撞,又被硬生生挡了回来 就跟这宫里的人一样,哪怕有再多心思,再不甘愿,到最后也逃不过被这四方宫墙的困住一生一世。
忽闻帘外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年世兰眉心微蹙,抬眸望去。只见襄妃曹琴默缓步走入,神色温婉,手中轻执团扇,身后跟着温宜,正领着胧月与弘晟在殿外回廊下放纸鸢。三个孩子追逐嬉闹,笑声清脆,仿佛不知这宫墙之内,早已暗流汹涌。
曹琴默先侧耳听了听殿外动静,确认廊下宫人都站得远,才抬手轻轻打了个眼色。温宜自小跟着她,最是机灵,立刻牵起胧月与弘晟的手,笑着往花园深处的暖阁去了,还不忘回头叮嘱:“额娘们且等着,我们去折支红梅来玩。”
“娘娘,”她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清,语气里的焦急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惊慌失措,又满是为年世兰忧心的真切,“不是臣妾多嘴,如今这局面,实在容不得半分大意。”她顿了顿,见年世兰没斥退她,才继续说道:“街头巷尾的童谣都传疯了,什么‘双燕啄宫闱,骄奢乱纲常’,明着暗着指的是谁,宫里宫外谁不清楚?还有那些御史台的言官,近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听说都在磨墨写折子,就等着早朝时递上去。”
她刻意停了停,观察着年世兰的神色变化,见主子眸光沉了沉,才又补了句,语气添了几分隐秘的担忧:“更可虑的是那些话本铺子,竟连夜赶印了《艳骨倾宫》的话本,里头写的‘兰妃’‘芍嫔’,穿衣打扮、行事做派,活脱脱就是照着您和世芍妹妹写的,把您说成恃宠而骄、纵容外戚的模样,连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在偷偷传看。”
“皇上素来疼您,可架不住人言可畏啊。”曹琴默微微前倾身子,目光紧紧锁住年世兰的眼睛,话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如今朝堂上本就有大臣忌惮年家复起的势力,正愁抓不到由头,这些流言蜚语要是越传越烈,被人拿来做了文章,说您姐妹二人干预宫闱、影响朝局,到时候就算皇上想护着您,也得顾及朝野非议。奴婢瞧着礼部那边似有动静,怕是要借着‘端正纲常’的由头生事,娘娘可得早做打算才好。”她说得条理分明,句句都点在要害上,既像是真心为年世兰筹谋,又没露出半分自己的算计,只把担忧与急切摆在明面上。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又似试探,目光紧紧锁住年世兰的神色。
年世兰却只是淡淡莞尔,指尖轻抚袖口金线绣的青鸾纹,语气如静水:“本宫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做什么?流言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我一惊一乍,反倒显得心虚。”
可话音未落,年世兰眸光骤冷,柳眉猛地倒竖,手中密报“啪”地一声狠狠拍在案上,恨声咬牙道:“皇后真是不可饶恕!拿个未出阁女子的名声当枪使,把我年家清白视作棋子,这般行径简直无耻之尤!世芍不过是个孩子,曾为宫婢又怎样?她清清白白,半分过错没犯,竟被编排出这等污言秽语,背地里煽风点火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想借‘风化’之名行打压之实!”
她猛地站起身,裙袍曳地扫过金砖,气势凛然如霜,活脱脱像案上梅瓶上怒放的红梅,孤傲又决绝:“她宜修自己守着那套规矩,便要天下人都跪着照做?我年世兰的妹妹,轮得到她来随意污蔑?”
曹琴默闻言神色微动,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光,声音压得更低,满是忧色:“可如今礼部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民间童谣传得沸沸扬扬,连宫里的太妃们都在私下议论‘妃嫔德行’的事。皇后若是真借着这股势头推动新规制,日后咱们便是见客、通信都要一一报备,那跟关在笼子里的鸟还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