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月落(2/2)
“皇上说的是,端悯妃的丧仪该从厚,全了皇上的心意。”皇后轻声应和,语气平和无波,指节却在膝头悄悄收紧。曹琴默既敢留下这破绽,就该想到会有人来撕。眼下不必急,等风声过了,寻个由头让皇帝看看,他倚重的“智囊”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端妃之死的真相,便是最锋利的刀。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沫在盏沿颤了颤。却没留意,那把柄的另一端,正像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缠向自己。
窗棂外的日头正盛,金辉透过雕花窗格落在皇后的凤袍上,绣着的翟鸟仿佛要被晒得褪色。她抬手拢了拢鬓发,指腹触到冰凉的珠翠,忽然想起晨起时曹琴默请安的样子,温顺得就像从前未发疯的松子,爪子却藏在软垫底下,正等着时机挠出致命的伤。
齐月宾的葬礼定在盈禧堂,按贵妃仪制铺排得周全——白幡从檐角垂到地面,供桌上的蜜饯糕点摆得齐整,连守灵的宫人都换了簇新的素服,可殿里那股子冷清劲儿,怎么都掩不住。香烛燃得旺,烟气裹着纸灰往人脸上扑,呛得人鼻腔发酸。
年世兰立在殿中,一身素白丧服没缀半分纹饰,青丝梳得服帖,只鬓边簪了朵素白梅花。她垂手站着,指腹偶尔碰一下鬓边花瓣,那花瓣沾了点殿里的热气,软塌塌的。恍惚间想起端妃总挂在嘴边的话——纯元皇后爱梅,她这喜好是跟着纯元学的。连那手能引雀停枝的琵琶,也是纯元手把手教的,指尖按弦的力道、拨片起落的分寸,端妃学得分毫不差,从前在御花园弹起时,连皇上都要驻足听半阕。
“娘娘,风凉。”颂芝在身后低声提醒,递过件素色披风。
年世兰没接,目光落在供桌后那张描金牌位上——“端悯妃齐氏之位”,寥寥数字,就把那个总爱捧着琵琶笑的人钉在了上头。她想起从前,两人隔着宫墙递过信笺,说的无非是父兄在边关的趣闻,或是哪家铺子的点心合口,两个将门女儿,在这深宫里寻着点惺惺相惜的自在。那时端妃总笑她性子烈,她也笑端妃太温和,谁成想,最后是她看着端妃先走。
嘴角刚牵起点浅淡的笑意,眼泪倒先落了,砸在素色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她抬手抹了把,指尖蹭到冰凉的泪,心里头乱糟糟的——她从未真盼着端妃死,可曹琴默日日在耳边念叨“齐月宾活着,娘娘始终有掣肘”,她听得多了,也就松了口,算是默许了。心狠是有好处,可此刻站在这满是纸钱味的殿里,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像握着把沾了血的刀。
“娘娘。”曹琴默不知何时站到了身侧,声音压得低,“温宜给端妃娘娘磕了头,臣妾这就带她回去。”
年世兰这才瞥见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温宜被乳母牵着,学着绾了两把头,鬓边簪了两朵小白菊,小脸皱着,眼神也发怯,瞧着殿里的白幡和香烛,小手攥得紧紧的。这孩子,端妃从前总护着,隔三差五就叫人送些小玩意儿来,温宜也爱往延庆殿里跑,如今却要在这儿磕断头的礼。
“去吧。”年世兰摆了摆手,语气软了些,“别让孩子在这儿待久了,吓着。”
曹琴默应了声,领着温宜往外走。那孩子走了两步,还回头望了眼供桌,小嗓子细声细气地说了句:“端妃娘娘,温宜走了。”
年世兰心里又是一揪,刚要转开眼,却撞进一双红肿的杏眸里。是甄嬛,站在殿门内侧的阴影里,眼泡肿得老高,像刚哭过一场,看向她的眼神却利得很,像藏了尖刺,直扎过来。两人没说话,可甄嬛嘴唇动了动,年世兰看懂了——“是你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