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破局(1/2)
孙妙青站起身,走到敬妃面前,抬手,替她将鬓边一缕散乱的碎发拢到耳后。
“年妃这一招,看着又急又狠,其实蠢得很。”
敬妃愣愣地望着她,眼里布满血丝,一片茫然。
孙妙青扶着她重新坐下,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她太心急了。”
“这故事编得太满,太巧,反而处处都是漏洞。”
“我问你,赵财海贪墨,内务府账目亏空,这是不是真的?”
敬妃下意识地点头。
“我们查账,是不是皇上亲口允的,皇后亲手交的差事?”
敬妃又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
孙妙青的唇角,牵起一个冷峭的弧度。
“赵财海是条狗,可他也是条已经证明了会偷吃的狗。”
“年妃想把他洗成一条被冤枉的忠犬,她忘了,这狗脖子上的链子,当初是皇上亲自给拴上去的。”
“她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把皇后、齐妃、你我,全都拖下这潭浑水。”
“皇上是多疑,可他不是傻子。”
“他只会觉得,这后宫太乱了。”
“乱到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出栽赃嫁祸、反咬一口的泼天大戏。咱们刚接手查账,之前的烂摊子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孙妙青顿了顿,继续道:“年妃之所以这么干,一是想借此打落我们,好重新回到皇上视野里,你算算,皇上多久没踏足翊坤宫了?”
“二是给她自己之前掌管宫权时留下的亏空,找个了结。把脏水全泼到我们身上,她就干净了。”
敬妃听着她的分析,那颗狂跳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总算稍稍落回了原处。
可她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绝望。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人言可畏……我们现在,要如何自证清白?”
“谁说我们要自证了?”孙妙青忽然反问,“又不是我们做的,乱什么手脚。”
她转过头,看向一旁早就吓得缩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件摆设的小卓子。
“去养心殿候着。”
小卓子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领命。
“记住,别求见,也别说咱们宫里出了任何事。”
孙妙青的吩咐,让小卓子和敬妃都彻底懵了。
不求见?
不说事?
那去养心殿做什么?当门神罚站吗?
“若是苏总管问起,”孙妙青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格外轻松,甚至带上了一丝慵懒的笑意,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你就说,本宫昨儿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吃烤鸭了。”
“馋得厉害。”
“就想吃城南福满楼的那一口,问他能不能行个方便,替本宫跟皇上递个话,看看万岁爷能不能恩准。”
“……”
暖阁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比刚才象牙梳落地时,还要寂静。
小卓子张大了嘴,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吓出了幻听。
敬妃更是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孙妙青。
都火烧眉毛了!
整个后宫都在等着看她们怎么死!
她……她竟然还想着吃烤鸭?
“还愣着干什么?”孙妙青淡淡瞥了小卓子一眼,“快去。”
“……嗻。”
小卓子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晕晕乎乎地退了出去。
敬妃看着孙妙青,嘴唇颤抖了半天,才终于挤出自己的声音。
“妹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疯了?
孙妙青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重新坐了下来,捡起那支刚刚被她放下的珠花。
对着光洁的铜镜,慢条斯理地,将那支珠花稳稳插进自己乌黑如瀑的发间。
镜中的女子,眉眼宁静。
唇边,甚至还噙着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外面那场足以掀翻后宫、让她和敬妃万劫不复的风暴,于她而言,不过是窗外一场无足轻重的春雨。
敬妃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
心里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恐惧,竟慢慢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无法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她忽然明白了。
孙妙青不是疯了。
这是在赌,赌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究竟重到了何种地步。
敬妃瘫坐回椅子上,手脚依旧冰凉,心跳却诡异地平复了下来。
她不明白了。
她也看不懂。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嘴,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孙妙青唱完这出她连戏台子都看不清的大戏。
暖阁里,安静得可怕。
春喜已经收拾了地上的碎梳子,垂手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孙妙青竟真的拿起一卷诗集,翻看了起来。
那份闲适,让这满室的恐慌与焦灼,都显得像个笑话。
***
养心殿。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地上跪着好几个内务府和慎刑司的管事太监,一个个身体抖得筛糠似的,头都不敢抬。
皇上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那佛珠在他指间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哒哒”的轻响,每一声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殿中人的心上。
苏培盛站在一旁,腰比平时弯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尊没有气息的木雕。
从一大早开始,各路消息就没断过。
赵财海在慎刑司门口喊冤,指控慧嫔与敬妃联手构陷中宫。
翊坤宫的年妃派人来报,说有“忠仆”揭发惊天阴谋,愿为皇上清君侧。
景仁宫那边,皇后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太医进进出出。
齐妃在自己宫里又哭又闹,赌咒发誓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整个后宫,鸡飞狗跳,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皇上的脸色,也从最初的震怒,变成了此刻的阴郁。
他信赵财海吗?一个贪墨的奴才,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可他信慧嫔和敬妃吗?一个新宠,一个旧人,联手查账,当真就一点私心都没有?
年妃呢?是真心主持公道,还是趁机搅混水,好坐收渔翁之利?她自己掌宫权时,手脚就干净吗?
还有皇后,一出事就病倒,这病得可真是时候。
环环相扣,人人喊冤。
这出戏,唱得太精彩了。精彩到让他这个天下之主,都快成了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猛地将手里的佛珠砸在御案上,珠串应声而断,玉石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底下跪着的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和苏培盛。
皇上胸口剧烈起伏,抬手用力揉着发胀的额角。
“苏培盛。”
“奴才在。”
“春熙殿和咸福宫,有什么动静?”
苏培盛心里一紧,连忙回话:“回皇上,咸福宫的敬妃娘娘一早就去了春熙殿,到现在还没出来。春熙殿……春熙殿没什么动静,宫门紧闭,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动静?”皇上冷笑一声,“她们倒是沉得住气。”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哭不闹,不派人来喊冤辩解,反倒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心虚,还是有恃无恐?
就在这时,殿外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在苏培盛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苏培盛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他看看皇上铁青的脸,又想想刚才小太监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皇上……”
“又怎么了?”皇上的语气里满是不耐。
苏培盛的腰弯得更低,声音都有些发虚:“那个……春熙殿的小卓子,在殿外候着。”
皇上眉峰一蹙:“她终于坐不住了?让他进来回话。”
“不是……”苏培盛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小卓子说,他不是来求见的,也不是来回事的。”
“嗯?”
苏培盛心一横,把心里的惊疑都压下去,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复述着小卓子的话。
“他说……慧嫔娘娘昨儿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吃烤鸭了,馋得厉害。”
“就想吃城南福满楼的那一口,特地让奴才来问问奴才,能不能行个方便,替娘娘跟您递个话,看看……看看万岁爷您,能不能恩准。”
话音落下。
养心殿里,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寂静。
皇上脸上的阴郁、震怒、烦躁,瞬间凝固了。
他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像是要确认自己没听错似的,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苏培盛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得离谱。
满宫的人都以为慧嫔和敬妃马上就要大祸临头,身败名裂。
结果,人家正主儿,在想着吃烤鸭?
皇上听完,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御案上那摊狼藉,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苏培盛的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皇上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的低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畅快地笑出了声。
“呵……这个慧嫔。”
他摇了摇头,那神情,像是在看一个任性胡闹,却又偏偏拿她毫无办法的孩子。
年妃把戏台子搭得天大,锣鼓敲得震天响,想把所有人都拉上台,唱一出你死我活的大戏。
结果慧嫔直接掀了桌子,说她不唱了,她要回家吃饭。
这一下,反倒显得年妃像个上蹿下跳、声嘶力竭的疯婆子。
“有意思。”
皇上重新坐直了身子,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兴味。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看向苏培盛。
“去传旨。”
苏培盛连忙躬身:“嗻。”
“告诉赵财海,他的冤屈,朕知道了。让他滚回内务府。”
苏培盛心里一哆嗦。
不罚,也不审,还让他回内务府?这是把一条疯狗又放回了笼子里,随时准备再放出来咬人啊!
皇上没理会他的疑惑,继续吩咐。
“告诉年妃,她深明大义,为朕分忧,朕心甚慰。赏她一对东珠,让她在宫里好生歇着,别累着了。过段时间朕就去看她。”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
明赏暗罚!这是让年妃禁足了!那句“过段时间”,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告诉皇后,让她安心养病,六宫之事实在劳心费力,以后就不必操心了。”
苏培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这是……收权了?皇后这次装病,可是亏大了!
皇上看着他,慢悠悠地,说出了最后一道旨意。
他顿了顿,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深了。
“再去告诉慧嫔。”
“福满楼的烤鸭太油腻,天冷,吃了不克化。”
“朕的小厨房里,新得了一只上好的填鸭,手艺比福满楼还好。”
“摆驾春熙殿。”
“朕,亲自去陪她吃。”
……
苏培盛尖细绵长的传旨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轻轻戳破了春熙殿内那层紧绷到极致的死寂。
敬妃还维持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姿势,呆呆地坐在软榻上。
她听见了。
她听见苏培盛说,赵财海回到内务府。她心头一沉,完了。
她听见苏培盛说,赏赐年妃,让她好生歇着。她脑中一懵,这是什么意思?
她听见苏培盛说,皇后以后不必操劳六宫之事。她彻底傻了,这……这是收了皇后的权?
最后,她听见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皇上口谕,摆驾春熙殿——”
敬妃猛地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殿外,仿佛要将那个传旨的太监看穿。
她看到了孙妙青。
孙妙青正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问她晚膳想吃什么。
敬妃的嘴唇哆嗦着,看着孙妙青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她不是在赌。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赢。
孙妙青正对着铜镜,慢悠悠地调整着发间那支珠花的位置,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苏培盛在说今晚月色不错。
“妹妹……”
敬妃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干涩无比。
“你……你……”
她想问,你怎么敢。
她更想问,你怎么知道皇上一定会是这个反应。
孙妙青终于调整好了珠花,从镜中看向她,唇边那抹笑意,真实了几分。
“姐姐,还愣着做什么?”
“皇上要来了,总不能让他看见咱们这副愁云惨雾的样子。”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
“春喜,去小厨房看看,备几样爽口的配菜,再温一壶上好的果子酒。”
“小卓子,去殿外迎着,机灵点。”
春喜和小卓子两人,像是刚从梦里被一盆冷水泼醒。
一个激灵,脸上那股子快要哭出来的惊恐,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茫然的狂喜所取代。
“嗻!奴婢这就去!”
“奴才遵旨!”
两人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了出去,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生怕这是个一碰就碎的美梦。
暖阁里,又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敬妃看着孙妙青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竟比刚才被年妃构陷时,还要强烈百倍。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坐在春熙殿。
而是坐在一座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
而孙妙青,就是那个蒙着眼,在悬崖边上走钢索的人。
她走过去了。
可自己这个看客,已经吓得丢了半条命。
“我们……赢了?”
敬妃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不真实感。
“不。”
孙妙青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重新为她斟满了一杯热茶,亲手递到她手里。
“不是我们赢了。”
她的声音很轻。
“是皇上,不想让年妃赢。”
敬妃端着茶盏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是啊。
皇上是多疑,可他更是帝王。
年妃把戏台子搭得这么大,把后宫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揭露黑幕、拨乱反正的忠臣。
她演得太好了。
好到让皇上这个真正的戏台主人,都快成了她戏里的配角。
皇上怎么会容忍?
所以,他亲手拆了年妃的台子。
敬妃想通了这一层,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层。
她看着孙妙青,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女子。
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
不多时,养心殿的御驾,便浩浩荡荡地到了春熙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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