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1/2)
孙妙青却没露出半分惧色。
她脸上挂着温顺的笑意,上前一步,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
“娘娘说的是,这账目确实繁杂,也难怪娘娘看着劳神。”
她指着其中一页,声音清脆。
“就说这司珍司每月领用的各色宝石,数目就不小,确实该好好核对。”
“免得有下人手脚不干净,中饱私囊,回头反倒污了娘娘勤俭持家的清名。”
她抬起头,迎上皇后的目光,眼神认真又恳切。
“请娘娘放心,臣妾与敬妃姐姐一定将账目梳理得清清楚楚,绝不辜负娘娘和皇上的托付。”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接下了这要命的差事,又顺手把“查账”这件得罪人的事,变成了“为皇后分忧、维护皇后声誉”的大功劳。
皇后看着她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竟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最终,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甚好。”
***
从景仁宫出来,殿外的冷风一吹,敬妃才觉得后背那层薄汗凉得刺骨。
她快走几步,一把拉住孙妙青,躲到廊下僻静处,脸上满是压不住的愁容。
“慧嫔妹妹,你怎的就应下了?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宫中账目,哪一笔是能轻易动的?这里面水深着呢,皇后这是等着看我们笑话,好去皇上面前告我们一个办事不力!”
孙妙青扶着冰凉的廊柱,看着远处光秃秃的枝桠,笑了。
“姐姐怕什么。”
她转过头,一双杏眼在冬日薄光下,亮得惊人。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
“这分明是皇上赐下,皇后娘娘亲手递到咱们手里的利剑。她既然给了,咱们没有不接的道理。”
敬妃被她说得一怔。
“利剑?”
“是啊。”孙妙青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账目,便是这后宫所有阴私腌臜的源头。她让我们查,咱们就明明白白、仔仔细细地查。”
她凑近敬妃,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能定人心的力量。
“姐姐放心,咱们不为难旁人,只查那些真正手脚不干净的。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往皇上面前一递,是咱们办事得力,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岂不一目了然?”
“查出问题是功,查不出问题,也说明在皇后娘娘的管理下后宫清明,更是大功一件。里外里,咱们怎么算都不亏。”
敬妃被她这番话砸得心头剧跳,再看孙妙青那笃定从容的神情,心里的慌乱竟奇迹般地平复了大半。
是了。
她们如今是奉旨协理,查账是分内之事。
皇后想让她们栽跟头,可这跟头,也不是那么好栽的。
孙妙青见她神色松动,又补了一句:“走吧,姐姐。咱们回宫,好好看看这把‘剑’,该从何处开刃。”
她说着,率先迈步,衣袂在风中扬起,竟有几分利落潇洒。
敬妃看着她的背影,怔了片刻,也快步跟了上去。
或许,让这位慧嫔妹妹协理六宫,当真是件好事。
两人刚走不远,就见碎玉轩的流珠正和一个小太监在御花园的角落里说话,两人都是一脸的愁眉苦脸。
孙妙青脚步一顿,让敬妃先走,自己则带着春喜,悄然绕了过去。
“……这可怎么好,王爷是应下了,可这都一天了,半点消息也没有。小主那边,就坐在镜子前头,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劝也不听,奴婢心里实在是慌得很……”
流珠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无助。
孙妙青听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清了清嗓子,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你是菀嫔身边的流珠?”
流珠和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慧嫔,连忙跪下行礼。
“给慧嫔娘娘请安。”
“起来吧。”孙妙青的语气很温和,“本宫路过,听了一耳朵。可是菀嫔姐姐有什么难处?瞧你这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若真有难处,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扛着强。”
流珠红着眼圈,犹豫了一下。
可一想到这位慧嫔娘娘如今也是协理六宫的主位,又素来与人为善,便咬了咬牙,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回娘娘,我们小主……她心情郁结,想寻些蝴蝶来解闷。可这天寒地冻的,哪儿有蝴蝶的影子啊……奴婢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蝴蝶?
孙妙青心下了然。
那场谋划已久的复宠大戏,这是要开锣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叹了口气:“这倒是个雅兴,只是时节确实不对。昌平行宫的温泉别苑虽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流珠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暗了下去。
“不过……”孙妙青话锋一转,笑了,“也不是全无办法。”
流珠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光彩。
孙妙青看着她,慢悠悠地说道:“蝴蝶喜暖,更喜花香。我那春熙殿里,倒是有几盆西域进贡的宝珠茉莉,不畏寒气,花香馥郁,最是引蝶。你若信得过我,便派人来取,放在碎玉轩的暖房里,再燃上些甜香,兴许能引来一两只,也算解了你家小主的燃眉之急。”
这番话说得体贴周到,既是帮忙,又不过分出格,仅仅是送几盆花解闷而已。
流珠喜出望外,连连磕头:“奴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雪中送炭!”
孙妙青扶起她,温言道:“快回去伺候你家小主吧,人是铁饭是钢,别让她饿着了。有什么难处,再来回我。”
打发了流珠,孙妙青转身,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
春喜不解地问:“主子,您怎么帮起菀嫔来了?她如今失了圣心,咱们何苦……”
“傻丫头。”孙妙青看了一眼碎玉轩的方向,“这后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更何况,我不是在帮她。”
她顿了顿,嘴角翘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只是想给这出好戏,添一把火,让它烧得更旺些罢了。”
她对着春喜吩咐:“去,把那几盆开得最好的宝珠茉莉给碎玉轩送去。告诉他们,就说是本宫给菀嫔娘娘解闷的。”
“是。”
看着春喜离去的背影,孙妙青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甄嬛,果郡王,蝴蝶……
这盘棋,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倒要看看,这加了料的戏,会唱成什么样。
***
敬妃跟着孙妙青回了春熙殿。
一进暖阁,瞧见那几大本堆在桌案上的账册,刚刚在路上被孙妙青说服的几分豪气,又泄了一半。
她愁眉不展地坐下,随手翻开一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头晕。
“这么多账目,咱们要从何查起?若是挨个去核对,只怕查到明年也查不完。”
孙妙青倒是不急,正指挥着宫人把暖炉的火拨旺,又换了新茶。
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乳茶走到敬妃身边,挨着她坐下,指尖在厚厚的账册封皮上轻轻敲了敲。
“姐姐别急,皇后把差事交给我们,就是想看咱们的本事。这账,不能一笔一笔地查,那是笨功夫,吃力不讨好。”
敬妃喝了口热茶,心绪稍安,好奇地问:“那依妹妹的意思?”
孙妙青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姐姐在宫中多年,您说,这宫里头,哪个地方的油水最少,最不惹人注意?”
敬妃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是……是尚寝局?专管铺设、洒扫的,都是些粗活,没什么捞头。”
“对,就是它。”
孙妙青赞许地点头,从一堆账册里精准地抽出了尚寝局那一本,摊开在敬妃面前。
“姐姐你看,咱们不跟那些肥得流油的部门硬碰硬,先从这最不起眼的地方下手。”
她纤长的手指点在账册上,说出了一句让敬妃目瞪口呆的话。
“这叫什么?这叫‘柿子专挑软的捏’。”
敬妃被她这句闻所未闻的大白话逗得一愣,随即也笑了,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
“你这丫头,话糙理不糙。”
“咱们先拿尚寝局开刀,把他们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一来,一能练手,二能立威。告诉底下那些人,咱们是动真格的,不是来走过场的。”
孙妙青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让敬妃都感到兴奋的劲儿。
“等咱们把这块最不起眼的骨头啃下来,再去碰那些肥肉,谁还敢小瞧咱们?”
“到时候,是他们主动把账目送上来让我们看,还是等着我们亲自上门去查,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敬妃听得入了神,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慧嫔,脑子里装的东西,是她在这宫里几十年都没见过的。
孙妙青翻着账册,嘴里还在继续说。
“而且,尚寝局虽油水少,可它管着各宫的陈设用度,人来人往,消息最是灵通。”
她的声音在暖阁里清晰回响,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
“咱们查账是其次。”
“顺藤摸瓜,听听各宫的动静才是真。”
她说着,纤长的手指忽然停在了一页泛黄的纸上。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墨迹记录着各宫冬日里分发银霜炭的数量。
“姐姐,你瞧这儿。”
敬妃心头一紧,立刻凑了过去。
那一行小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碎玉轩,银霜炭,二十斤。
敬妃的眉头蹙起:“这有什么问题吗?菀嫔如今失宠,份例削减也是常事。”
“常事?”
孙妙青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冷得像窗外的冰棱。
她的指尖在那个刺眼的“二十斤”上点了点,随即翻动书页,发出“哗啦”的轻响。
很快,她找到了翊坤宫的记录。
“翊坤宫,年妃娘娘,银霜炭,二百斤。”
她的动作没停,又翻到了长春宫。
“长春宫,齐妃娘娘,银霜炭,一百五十斤。”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景仁宫那一页,不再翻动。
“景仁宫,皇后娘娘,银霜炭,三百斤。”
一连串数字报出,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孙妙青终于抬起头,那双清亮的杏眼直直地看向敬妃,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姐姐,皇后娘娘素来标榜勤俭,这我知道。”
“可这宫里谁不知道,齐妃娘娘是个什么都爱往自己宫里划拉的性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具穿透力。
“她那一百五十斤,怕不是有一半都‘孝敬’了景仁宫吧?”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敬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了这数字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和皇后伪善的面具。
孙妙青没再说话。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账册上,落在那属于碎玉轩的“二十斤”上。
葱白的指甲,在那一行字上,重重地划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刺啦”声。
“就从这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要将这深宫捅个窟窿的力量。
“撕开第一道口子。”
***
碎玉轩里,死气沉沉。
流珠在廊下来回踱步,脚下的砖石都快被她磨出火星了,嘴上的燎泡更是钻心地疼。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绝望吞噬时,春熙殿的春喜领着两个小太监,稳稳当当地抬着几盆花进来了。
那不是凡品。
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精雕细琢的玉器,在这萧瑟灰败的冬日里,硬生生绽放出一片清雅的生机。
馥郁的甜香霸道地冲散了殿内凝滞的冷寂,仿佛连光线都因此明亮了几分。
“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心意。”
春喜屈膝一福,笑意盈盈,声音清脆得恰到好处。
“主子说,这叫宝珠茉莉,其香能引蝶,特意让我们给菀嫔娘娘送来解闷。”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主子还说,让娘娘宽心,这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流珠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忘了回话,还是崔槿汐从里间出来,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亲自指挥着人将花搬进了最暖和的耳房。
“是慧嫔娘娘送来的?”崔槿汐看着那几盆花,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是呢,姑姑。”流珠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慧嫔娘娘的话……奴婢听着,像是在点拨小主。”
崔槿汐点了点头,没再言语,只是端着那碗温热的燕窝粥,走到了妆台前。
甄嬛就那么坐着,身影映在菱花镜里,模糊得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影子。
“小主,慧嫔娘娘送了茉莉花来,说是能引蝶。”
崔槿汐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您看,这宫里,也不全是落井下石的人。喝点东西吧,身子是自己的。”
那纤长的睫毛,终于颤动了一下。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甄嬛没有看那碗粥。
她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暖房门口。
甜暖的香气萦绕鼻尖,是活物的气息。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到其中一朵开得最盛的花。
那份柔软和微凉的触感,竟像是一滴活水,滴进了枯死的井里。
孙妙青……
她为什么要帮我?
这念头只一闪,便被她自己决然地按了下去。
为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她深陷泥潭,以为再无出路时,有人从井口,递下了一架梯子。
她慢慢转过身,回到妆台前。
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燕窝粥,一勺,一勺,沉默而坚定地,尽数送进了嘴里。
崔槿汐和流珠屏住的呼吸,终于敢轻轻吐出。
她们的小主,活过来了。
***
夜色渐深,春熙殿里却灯火通明。
孙妙青正陪着塔斯哈在地毯上堆积木,小家伙玩得兴起,时不时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暖阁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一股寒气裹挟着龙涎香的味道涌了进来。
皇帝换下了明黄的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的倦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孙妙青放下手里把玩的银剪,起身行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前朝那帮老头子,能把人的脑袋吵成两半。”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径直走到软榻边坐下。
他的视线落在桌案上那几摞厚厚的账册上,眉头锁得更紧了。
“朕把这堆东西交给你和敬妃,头疼吗?”
来了。
孙妙青心念一转,面上却绽开一个笑,带着几分无奈,又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皇上放心,臣妾正和敬妃姐姐一道,学着当个好管家呢。”
她坐到皇帝身边,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语气轻松得像在分享什么闺中趣事。
“就是有些数字,比臣妾的绣花针眼儿还密,看得人实在眼花。”
她话音一顿,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尖在最底下那本半旧的账册上点了点。
“不过,臣妾倒是发现一个顶有趣的地方。”
“哦?”
皇帝呷了口茶,被勾起了些兴致。
“这永巷宫的用度,几十年如一日,账目做得平平整整,分毫不差。”
“臣妾想着,这管事太监,合该是咱们后宫勤俭节约的典范,定要好好赏他才是。”
孙妙青说这话时,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满是纯然的赞叹,好似真的只是在夸奖一个勤恳的奴才。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侧过头,深深地看着孙妙青。
永巷宫?
一个关押罪奴的污秽之地。
一个后宫最被人遗忘的角落。
几十年的账目,分毫不差?
那不是典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