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假凤虚凰(1/2)
沈眉庄协理六宫,第一把火便烧向了各宫的分例。
新规旨意传到春熙殿,小宫女们脸上都有些惴惴。夏日解暑的绿豆汤折算成几文钱发下,膳食更是削减近三成。这对身怀六甲、本就享受最优渥份例的孙妙青并无影响,但她殿里的人,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寒意。
“小主,这沈贵人也太……”春桃忍不住抱怨,“明摆着是苛待咱们,克扣主子用度,就为显她能干!”
孙妙青放下书卷,轻笑一声:“能干?这可不是能干。”
她端起安胎药,眼底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
“这是典型的职场新人综合症,”孙妙青在心里精准定义,“急于做出业绩,却选了个最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削减预算。她以为节流是功绩,却忘了改革必须考虑‘利益相关者’的感受。上到各宫主位,下到宫女太监,她得罪了个遍。”
她呷了口药,淡淡道:“等着吧,很快就有新消息了。”
果不其然,很快,圆明园那边就传来了极具戏剧性的消息——华妃为了晚膳的一道蟹粉酥,当众打了沈贵人的脸!
“华妃娘娘直接把一张银票甩在周宁海脸上,说‘本宫有的是钱’!”小宫女绘声绘色地描述,“不仅让御膳房照做蟹粉酥,还添了燕窝鹿筋,最后更赏了清凉殿所有宫人两个月月钱,说不能让大家跟着沈贵人过苦日子!”
春熙殿的下人们听得两眼放光,春桃更是解气:“主子您看!华妃娘娘真威风!”
孙妙青却缓缓摇头,指尖轻抚小腹。
这不是华妃的威风,这是曹琴默漂亮的公关反击。华妃性子再烈,也想不出这种既满足口腹之欲,又顺带收买人心的精妙法子。唯有曹琴默,那个潜伏在华妃身边的顶级“产品经理”,才会如此精准地抓住用户痛点,将小事化作一场完美的营销事件。
好一招釜底抽薪。
孙妙青眼神渐沉。她几乎能想象,此刻曹琴默正如何在华妃耳边低语,将这场风波引向她们真正的KpI——那个看似清高,实则最重规矩体面的沈眉庄。
而这,只是“假孕”这个大项目启动前的一次压力测试。她们要先用“节俭风波”搞乱沈眉庄的心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急于证明自己。一个心浮气躁的人,才最容易掉进陷阱。
夜色渐深,孙妙青毫无睡意。
一头是急于求成、即将踏入陷阱的沈眉庄;一头是磨刀霍霍的华妃;高坐其上的皇后,则笑着观赏这场部门内斗,期待两败俱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沈眉庄身上,这对身处风口浪尖的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掩护。但……前世的公司斗争中,最愚蠢的,就是在两个部门火拼时,选择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好人”。
暴风雨的中心固然危险,可离得太远,又如何能在这场大乱中,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好处?
她缓缓坐起身,对守夜的春桃轻声吩咐:“去,取一盒我哥哥从苏州送来的上好碧螺春。”
春桃一愣:“小主,这么晚了……”
“不送人,”孙妙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日一早,你亲自去趟御膳房,把茶叶交给采买的刘公公,就说……天热,我体恤公公们为六宫膳食操劳,请大家喝杯新茶解乏。什么沈贵人、华妃娘娘,一概不提,只说我说的,大家辛苦了。”
沈眉庄节流,得罪了御膳房;华妃用钱砸人,虽能收买一时,却带着盛气凌人的压迫。而她送去的这罐茶,不值几个钱,却是一份体恤,一份尊重,一份在所有人都盯着主子争斗时,来自一位贵人对底层办事人员的……看见。
这后宫,是一盘大棋。棋盘上最有用的,往往不是横冲直撞的“车”和“马”,而是那些安插在关键位置,看似不起眼,却能为你挪动一小格的“兵”。
第二天一早,春桃回来复命时,小脸激动得通红,将一个精致食盒放在桌上。
“小主,您真是神了!奴婢把茶叶送去,那刘公公眼睛都直了,说这可是贡品里的尖儿!他把茶叶揣进怀里,只说了一句:‘孙小主这份心,咱家记下了。往后春熙殿的膳食,有咱家亲自盯着,保管样样最新鲜!’”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炖得烂熟的燕窝:“这是刘公公硬塞的,说是额外给小主补身子,没走公中的账。”
孙妙青用银匙搅了搅,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
一罐茶叶,换来一个关键部门主管的承诺。用一份小小的沉没成本,撬动一个关键的职能部门,建立一条绕开官方流程的“VIp通道”。这就是职场社交的艺术。
闲月阁内,熏香袅袅,一派春风得意。
沈眉庄亲手为甄嬛斟上一碗冰镇酸梅汤,眉眼间是藏不住的自得:“尝尝,解暑最好。”
甄嬛接过,指尖触着碗壁的凉意,心里却烧着一团火。她轻声问:“姐姐,协理六宫,可还顺手?”
“顺手得很。”沈眉庄坐直了身子,语气是初掌大权的意气风发,“不过是些账目琐事,易如反掌。倒是华妃,为了一道蟹粉酥便用银子砸人,粗俗不堪。”
甄嬛抬眼,澄澈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忧色:“姐姐,华妃此举,恐怕不只为口腹之欲。如今宫里人人都在羡慕华妃娘娘的‘宽厚’。”
言下之意,便是人人都在腹诽你的严苛。
“宽厚?”沈眉庄轻轻一哂,“收买人心的小道罢了。我为皇上分忧,为宫中立规矩,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议论。”她甚至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这才几日,宫中用度便省下了近二百两!长此以往,能为国库省下多大一笔开销?”
她眼中闪着为君分忧的赤诚,也闪着急于证明自己的热切。
甄嬛看着她,心里却一片冰凉。姐姐只看到了账面上的数字,却没看到人心里的账本。这后宫,最贵的从来不是金银,是人心。
“姐姐,账面上的银子好算,可人心里的账,最是难平。”甄嬛将话挑明,“底下人不会看你为国库省了多少钱,只会记着自己碗里少了多少肉。”
“妇人之仁。”沈眉庄放下了汤碗,瓷器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与规劝,“嬛儿,你的心思太软了。这宫里,靠的是位分,是圣宠!”
见甄嬛依旧眉心微蹙,沈眉庄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在为子嗣之事烦心?”
不等甄嬛回答,她便以为猜中,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笺,宝贝似的塞到甄嬛手里:“我软硬兼施,才让江诚太医开了这个方子。照着调养,保管能得个阿哥。”
甄嬛低头,指尖触到那张单薄的纸,只觉得重逾千斤。
姐姐以为她在为子嗣发愁,却不知她愁的是姐姐已站在悬崖边上,兀自欣赏着脚下的“大好风光”。华妃与曹琴默已磨好了刀,皇后正含笑看戏,而她的好姐姐,却在此刻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一个所谓的“生子秘方”。
甄嬛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对上沈眉庄期待的眼神,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姐姐费心。只是这药方……还是先让温太医瞧瞧再用吧。”
“我自个儿都吃过两回了,觉着甚好,不必兴师动众。”沈眉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告辞出了闲月阁,外头日光明明晃晃,甄嬛却觉得浑身发冷。行至院门处,她脚步一顿,正巧见一个面生的太医躬身立在廊下。
她随口问引路的小太监:“这位是?”
“回小主,这位是新来的刘畚刘太医。”
刘畚……
与此同时,孙妙青正靠在软榻上,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知道,曹琴默的网已经撒下,甄嬛这个“利益相关方”,即将被风暴的第一波浪潮打得措手不及。
后宫这个名利场,有人逐权,有人逐宠。而她,只想做一个冷静的猎人。
桃花坞的皇后寝殿外,四阿哥弘历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色常服,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
他手里捧着一册自己抄写的经文,是预备呈给皇阿玛的功课。皇阿玛不想见他,但他想给皇额娘过目,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剪秋从殿内出来,看到他,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脚步却未停,只是微微欠身,语调平平。
“四阿哥吉祥。娘娘正在礼佛,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弘历抬起小脸,抿了抿唇:“剪秋姑姑,我只耽误皇额娘片刻,呈上功课就走。”
“娘娘礼佛最重诚心,容不得半点打扰。”剪秋的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四阿哥还是请回吧,莫扰了娘娘的清净。”
弘历捧着经文的手紧了紧,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端坐的皇额娘。他知道,皇额娘并不是真的在礼佛,她只是……不想见他。
他垂下眼,小声道:“那……我在这里等。”
剪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的弧度都大了些:“四阿哥,这日头毒着呢,您金尊玉贵的,要是晒出个好歹,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却是驱赶。
弘历闻言,小脸上的期待黯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更紧地抱住手里的书卷。
“剪秋姑姑,我只耽误皇额娘片刻,呈上功课就走。”
“娘娘礼佛最重诚心,容不得半点打扰。”
剪秋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
“四阿哥还是请回吧,莫扰了娘娘的清净。”
弘历捧着经文的手紧了紧,骨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端坐的、永远对他疏离冷淡的皇额娘。
他知道,皇额娘并不是真的在礼佛,她只是……不想见他。
他垂下眼,倔强地小声道:“那……我在这里等。”
剪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的弧度都大了些,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四阿哥,这日头毒着呢,您金尊玉贵的,要是晒出个好歹,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却是驱赶。
弘历倔强地站着不动,像一棵扎根在此的小树。
剪秋的耐心终于告罄,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换上了几分不耐。
“四阿哥,您也该懂事了。”
“娘娘如今要操持六宫诸事,还要为皇上祈福,实在分身乏术。您若真有孝心,就该体谅娘娘,而不是在这里添乱。”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弘历心里。
“更何况,妙贵人有孕,那是宫里头等的大事,是皇家的血脉。娘娘正为此事费心,哪有功夫管旁的?”
宫女所出,终究是“旁的”。
弘历再也站不住了。
他抱着那卷再也送不出去的经文,转身快步离去,小小的背影带着几分狼狈的仓皇。
剪秋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转身进了殿。
皇后正用一方银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冰糖燕窝,头也未抬。
“打发走了?”
“是,娘娘。”剪秋上前为她捶着肩,低声道,“这四阿哥,也是越来越没眼力见了,总往您跟前凑。”
皇后将一勺晶莹的燕窝送入口中,淡淡道:“一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孩子罢了,能指望他有什么眼力见。”
她放下玉碗,擦了擦嘴角,眼中一片清冷。
“本宫现在,只等着看一出好戏。”
沈眉庄协理六宫,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曹琴默那边又递上了刀子。
这把火,很快就要烧起来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坐着,等着看她们斗得你死我活。
最好,连那个刚有孕的孙妙青,也一并卷进去,那就更热闹了。
刚给皇后请安出来,众人还未散尽,曹琴默便含笑迎了上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遭几人都听得清楚。
“沈妹妹,莞妹妹,留步。”
她的视线在沈眉庄和甄嬛之间轻巧地打了个转,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前些日子宫里闹了些不愉快,说到底,也有姐姐我没在中间调停好的缘故。姐姐已在水木明瑟备下薄酒,特为给妹妹赔罪,还请妹妹务必赏光。”
甄嬛心里“咯噔”一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曹琴默是华妃的利齿,是专为咬人而生的猎犬,何时转性吃斋念佛了?
她下意识去看沈眉庄,却见她眉梢一扬,竟是坦然受之。
“曹姐姐客气了。”沈眉庄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雀钗,语气淡然中透着一丝疏离,“不过是奉皇命协理六宫,依着规矩办事罢了,谈不上什么愉快不愉快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也暗藏着居高临下的意味。言下之意:你曹琴默,还不够格让我“不愉快”。
曹琴默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但立刻恢复如常,甚至更热络了些:“妹妹说的是。姐姐还请了齐妃娘娘和欣常在,大家姐妹一场,正好聚聚。”
一旁的齐妃果然来了兴致,拍手道:“好呀好呀,本宫正好也饿了。”
欣常在则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没说话,但也未曾拒绝。
甄嬛心头一紧,暗中拉了拉沈眉庄的衣袖,压低声音:“姐姐,我身子有些乏,咱们还是……”
“乏什么,坐下说说话,正好歇歇脚。”沈眉庄却打断了她,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里带着安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曹姐姐一片心意,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在沈眉庄看来,这便是曹琴默,甚至是其背后的华妃,在向她低头。她如今大权在握,她们不得不来巴结。
甄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姐姐这是被权力蒙了心,竟连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了!
这哪里是“一片心意”,这分明是“鸿门宴”的请柬!
沈眉庄兴致正高,她若再三推辞,不仅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更会让姐姐当众下不来台。甄嬛心知此刻多说无益,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压下。
“走吧,嬛儿。”沈眉庄拉着她,语气轻快,“我倒要看看,她这赔罪宴上,能摆出什么花样来。”
甄嬛被她半拖半拽地往前走,只觉得脚下踩的不是圆明园的青石板路,而是通往万丈深渊的浮桥。
完了。
姐姐已经一头扎了进去。现在能做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暗中做好万全的防备。
水木明瑟,临水而建。清风徐来,荷香阵阵。
曹琴默今日确实下了血本,宴席摆得极为丰盛,菜色精致,不输年节。席间,她八面玲珑,殷勤夹菜,将场面上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
齐妃是个没心眼的,捧了她几句,话就多了起来。欣常在则安静地吃着菜,偶尔附和两句。甄嬛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动筷,只将注意力全放在沈眉庄身上,生怕她着了道。
可沈眉庄却显得游刃有余。她手握协理六宫之权,面对曹琴默的殷勤,只当是对方的示好,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一顿饭吃下来,风平浪静,似乎这真的只是姐妹间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聚会。
宴席撤下,宫人端上了解腻的梅子汤。
“这汤是拿上好的乌梅和冰糖熬的,酸甜可口,最是解暑开胃。”曹琴默笑着,亲自为沈眉庄盛了一碗,“沈妹妹协理六宫辛苦,快尝尝。”
沈眉庄确实觉得有些腻味,便接过来喝了两口。谁知刚咽下去,她脸色猛地一变!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她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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