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椒房之宠(1/2)
孙妙青正在剪一枝新折的红梅。
朱红的花瓣,映着窗外素白的天光,有一种冷冽的美。
她预备将这枝梅插进汝窑的胆瓶里。
青珊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惊奇,气息都乱了。
“小主,出大事了!”
春桃正在旁边帮着净瓶,闻言立刻嗔了她一句。
“毛毛躁躁的,仔细惊着小主。”
青珊努力喘匀了气,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话里的惊天动地。
“听说了吗?”
“余答应,把欣常在给关进慎刑司了!”
春桃手猛地一抖,那汝窑瓶险些脱手摔了。
“什么?”
她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一个区区答应,凭什么动位分比她高的常在?”
“这不合规矩!”
“说是欣常在和淳常在在宫道上走路,手里提的灯笼不知怎么着了火,正巧余答应坐着那辆‘凤鸾春恩车’经过。”
青珊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惊了御马,把她给颠了一下。”
这理由,荒唐得可笑。
孙妙青却仿佛没听到这桩奇闻,依旧慢条斯理地将修好的梅枝插进瓶中,仔仔细细地调整着角度。
一举一动,从容不迫。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两个已经凑在一起,满脸匪夷所思的丫头。
“她这是仗着皇上一时兴起赐下的恩宠,在杀鸡儆猴呢。”
孙妙青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慎刑司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自然不敢得罪新贵。”
“便由着她胡闹,关上个一时半刻,磋磨一下欣常在的锐气,也足够了。”
一个答应,能让常在颜面扫地。
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这位余答应,真是……太嚣张了。”青珊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词。
孙妙青闻言,竟轻笑出声。
“等着吧。”
“好戏,还在后头呢。”
宫里等级森严,皇后是绝不会允许有人如此公然挑衅规则的。
这无关欣常在,也无关余答应。
这是在挑战皇后的权威。
孙妙青端起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皇后最看重什么?”
她淡淡问道。
“是她母仪天下的威严,是这后宫森严的等级和秩序。”
“因为这秩序,就是她权力的根基。”
“一个答应都能踩在常在头上,那下一步,贵人是不是就能欺负嫔位?妃位是不是就能藐视贵妃?”
“长此以往,她这个皇后,又置于何地?”
两个丫头不说话了。
她们顺着孙妙青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这已经不是嚣张。
这是在掘皇后的根。
孙妙青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声音里带着一丝看透全局的轻松。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容不下的,也是蠢人。”
“咱们,就安安分分地看戏好了。”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雪花又开始飘落了。
脑海中,却想起了咸福宫里,那个在黑暗中重新燃起斗志的安陵容。
余莺儿这把火,烧得真是时候。
正好能让某些人看清楚,一时的圣眷恩宠,是多么虚浮,多么靠不住的东西。
果不其然,还没到午膳时分,青珊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这次脸上的神情,是旗开得胜般的眉飞色舞。
“小主!小主!后续来了!”
孙妙青正端着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用下巴示意她继续。
“太后下了懿旨!”青珊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劲儿,“说是欣常在受了委屈,特意放了出来,还赏了不少东西安抚。至于那位余答应……”
她故意拖长了音,卖起了关子。
“快说!”春桃比谁都急。
“贬回官女子了!”青珊一拍手,“还罚她在自个儿宫里闭门思过半个月,不许出来!”
“官女子?”春桃捂住了嘴,“这可真是……一朝回到谷底了。”
“听说皇后娘娘一早就去寿康宫请安了,想来是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提了这事。”青珊补充道。
孙妙青终于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瞧见没,这才是高明的手段。”
她看向两个丫头,语气像是在上课,“皇后什么都没做,只是去请了个安,就有人替她把这后宫的规矩给重新立了起来。”
“她既惩治了狂悖之人,又全了自己宽仁大度的名声,还把人情卖给了太后。一箭三雕。”
青珊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那……那皇上那边……”
“皇上?”孙妙青的嘴角弯了弯,那弧度里带着点嘲弄,“皇上忙于前朝,哪有空管这小事。”
“这叫小惩大戒,打的是余莺儿的脸,敲打的,是所有想凭着一时恩宠就忘了本分的人。”
她想起咸福宫里那双重新燃起火光的眼睛。
这出戏,对安陵容来说,可比自己说一百句都管用。
“春桃。”
“奴婢在。”
“去库房里,把上月内务府才送来的那匹雨过天青色的缎子,给咸福宫的安小主送去。”
春桃有些不解:“小主,那可是您留着开春做新衣的……”
“送去。”孙妙青的语气不容置喙,“就说,这颜色沉静,配她的气质。再告诉她,雪总有停的时候,御花园的杏花,可不会等人。”
她要让安陵容亲眼看到,依附于人的风光是多么不可靠。
更要让她明白,蛰伏,是为了更好的绽放。
这宫里,蠢人被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而她们这些聪明人,得学会做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渔翁。
内务府外头的宫道上,人来人往。
浣碧和佩儿刚领了月例份例,手里抱着布料和银钱,正低声说着话。
浣碧眼疾手快,一把将佩儿拽到路边,两人急急忙忙地垂首行礼。
一顶小巧却精致的轿辇被四个太监抬着,不紧不慢地从她们面前经过。轿辇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了里头那张算不上多美,却写满了“小人得志”的脸。
正是前两日才被贬为官女子,灰头土脸的余莺儿。
可今日的她,已然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桃红宫装,头上戴着赤金扁簪,那簪尾的流苏随着轿辇的晃动,一摇一摆,好不神气。
直到那顶轿辇走远了,佩儿才直起身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瞧她那副德行,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浣碧抱着怀里的东西,撇了撇嘴,眼神里是七分不屑三分酸。“神气什么,前儿不还哭爹喊娘的么。”
姐姐你不知道?”佩儿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余官女子在养心殿跪了大半宿,把皇帝心都跪软了。”
这番操作,听得浣碧一愣一愣的。
还能这样?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哪是跪软的是唱软的,听说啊把嗓子都唱哑了。”
佩儿深以为然地点头:“不管怎么说,又得宠了,瞧她那股神气劲”
浣碧带着几分妒意“本来一样是宫女,她唱个曲,摇身一变成主子了。”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浣碧,真心实意地恭维道:“同人不同命,说起来,浣碧姐姐长得比余官女子还要好呢。”
“咱们小主身边的,还得是姐姐最好看。”
这话,说到了浣碧的心坎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半旧的绿衣,再想想方才轿辇上那身刺眼的桃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是啊,论相貌,论身段,她哪点比那个只会唱些靡靡之音的宫女差了?
差的,不就是一个跪在皇上面前的机会吗?
浣碧没说话,只是抱着布料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雪化了。
檐下的冰棱化成水,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像是催着人往前走。
孙妙青的备孕大业,也随着这春光,进行得有条不紊。
她那个从现代社畜灵魂里带来的项目管理思维,被用在了这桩头等大事上。
每日的饮食,精确到什么时辰喝什么汤,什么菜色温补,什么佐料要忌口,春喜和宝珠两个丫头手里的食谱,比太医院的药方还精细。
“小主,今儿又是这滋补汤,闻着都寡淡。”宝珠端着一碗汤羹,小声抱怨。
春喜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这可是小主特意嘱咐的,为了调养身子。”
孙妙青坐在窗边看书,头也没抬,淡淡开口:“嫌寡淡,就去御膳房领一碟子酱菜,没人拦着你。”
宝珠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嘴。
自家小主不急,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可都快急死了。
这宫里,新人换旧人,快得很。
“小主!小主!”青珊回禀“安答应!安答应侍寝了!”
声音里全是喜气,“昨儿个晚上,皇上路过御花园,听见她在杏花林里唱歌,当场就翻了牌子!”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孙妙青放下汤碗,碗底与桌面碰出清脆一响。她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那匹雨过天青色的缎子,送得不亏。
安陵容是个聪明人,抓住了她递过去的梯子,也抓住了自己的机会。
“她那嗓子,确实是块敲门砖。”孙妙青评价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孙妙青倒是稳得住,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让春桃为自己簪上一支碧玉玲珑簪。
“走吧,去恭喜她。”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可得好好恭喜。安陵容是那把梯子,但自己,才是那个把梯子递过去的人。
这投资,见效快,回报高。
安陵容住的延禧宫偏殿,今日格外热闹。
孙妙青到的时候,正瞧见甄嬛和沈眉庄围着安陵容说话。
新晋的安答应换上了一身内务府新送来的浅粉色宫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映得她那张小脸多了几分血色和娇媚。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新芽,怯生生的,却又透着一股崭新的生机。
“安妹妹可算熬出头了!”甄嬛拉着她的手,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又带着点小小的埋怨,“只是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竟瞒得我们这样好,先前一丝风声也不露。”
沈眉庄在一旁温婉地笑,替她解围:“古人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陵容了。”
安陵容被她们一唱一和说得脸都红了,捏着帕子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两位姐姐快别取笑我了,我……我实在不是有意隐瞒,我也是在御花园里……偶遇皇上的。”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瞟向了刚走进来的孙妙青,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丝旁人看不懂的亲近。
孙妙青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走上前。
“瞧这儿多热闹,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想着来给安答应道喜。”
她一开口,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甄嬛笑道:“孙姐姐来了。”
孙妙青将手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去:“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贺喜妹妹了。”她刻意加重了“妹妹”二字,既显亲近,又点明了彼此的位分之别。
安陵容连忙接过,低声道:“多谢孙姐姐。”
那声“姐姐”,叫得比对甄嬛和沈眉庄时,更多了几分真切的信服。
甄嬛看在眼里,只当她们性情相投,并未多想。
她浅笑着,目光落在安陵容略显疲惫的眉眼上,看似关切地提醒了一句:“妹妹昨夜侍驾辛苦,今日又见了这么多人,想必乏了。还是早些歇着,养足了精神要紧。我那边宫里刚送来月例得去看看,就先走了。”
孙妙青走着,听见背后的甄嬛意气风发地宣布:“往后,只要我们姐妹三人同心,这宫里,便没什么好怕的!定能在宫中屹立不倒。
安陵容承宠后的日子,宫里反倒静了下来。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丝风也无。
孙妙青的日子过得愈发规律,每日看书写字、锻炼,偶尔听听青珊带回来的闲闻,仿佛真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人员。
这日午后,春光正好,她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心思却不在上头。
安陵容那颗棋子,已经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上,下一步,该如何走,她还在盘算。
就在这时,青珊一阵风地卷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混杂着震惊、痛快,还有那么点后怕。
“小主!小主!”她跑得太急,一口气没喘匀,“出……出大事了!”
春桃正给孙妙青捶着腿,闻言手上一停:“又怎么了?难道是安答应那边……”
“不是安答应!”青珊摆着手,终于顺过了气,一开口就投下个惊天大雷,“是余官女子!她……她完了!彻底完了!”
孙妙青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她身上。
青珊一跺脚,压低了声音,语速却极快:“就在刚才,御花园里,余官女子冲撞了莞常在!她不仅出言不逊,还……还罚莞常在跪在石子路上!”
“什么?”春桃惊得捂住了嘴,“她疯了不成?莞常在如今盛宠在身,她们俩等级差这么多,她怎么敢!”
“谁说不是呢!仗着前些日子皇上心软让她复了位,就真以为自己还是个人物了!”青珊的语气里满是鄙夷,“结果您猜怎么着?皇上正好路过,全瞧见了!”
这下,连孙妙青都坐直了身子。
这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青珊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皇上当时脸就黑了,一句话没说,直接走过去,当着所有宫人奴才的面,把莞常在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抱……抱了起来?”春桃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在宫里,可是独一份的体面,更是泼天的恩宠。
“可不是!”青珊用力点头,“皇上抱着莞常在,一路就回了碎玉轩,连轿辇都没坐!临走前,才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说余氏无状,言语粗鄙,不堪为妃嫔,着即刻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打入冷宫?”春桃吓得脸都白了。
前两日还是风光无限的余答应,转眼间,连官女子都不是,直接打入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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