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裂痕(2/2)
“我知道了。”陆逊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是与己无关的事情。
但他负在身后的手,却悄然握紧。
夷陵那把火,不仅烧掉了他的营寨,似乎也烧掉了他在朝中本就不算稳固的根基,以及主公的部分信任。
“吕岱将军的部队已抵达三十里外扎营。”
副将继续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
吕岱的到来,名义上是协助,实为监视和分权,营中将士皆心知肚明。
陆逊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知道了。传令下去,好生接待吕将军所部,一应粮草物资,不得短缺。”
“可是大都督!他们这分明是……”
“执行命令!”陆逊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
副将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陆逊独自一人,继续眺望西方。
失去夷陵的痛苦和战略上的被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看似不起眼的城池,就像一把抵在东吴腰肋上的匕首,迫使他在此陈列重兵,日夜提防。
巨大的防御压力,正在不断抽空本就不甚充盈的军力和国库。
“诸葛亮……陈到……”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后者。
如同流星般崛起,屡次破坏东吴好事的蜀汉新锐将领,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
“报——!”一名斥候急匆匆奔上了望台,单膝跪地,气喘吁吁,
“启禀大都督!夷陵方向发现蜀军动向!约有千余人马,由蜀将陈到麾下偏将统领,正沿江向我防区前沿移动,于一处名为‘狼嚎谷’的险地附近停下,似在……勘察地形,演练阵型!”
“什么?!”陆逊眼中精光一闪,“陈到的人?到了狼嚎谷?”
那地方距离吴军前沿哨卡仅数里之遥,地势复杂,极易设伏,也极易被误认为挑衅。
“可知其意图?”陆逊急问。
“不明!观其举动,似操练,又似挑衅!我军前沿哨卡已高度戒备!”
陆逊的心猛地一沉。
蜀军想干什么?刚刚签订和约,就如此明目张胆地抵近活动?
是陈到的个人挑衅,还是诸葛亮授意的战略试探?
就在他沉思之际,又一名军士奔来:“报!吕岱将军闻讯,已点齐本部三千人马,声称要出营迎击,给蜀军一个教训,不能堕了江东威风!”
“胡闹!”陆逊终于变色,“狼嚎谷地势险要,极易中伏!没有我的将令,谁敢妄动!”
“可…可吕将军说…说您…畏敌如虎,他不能坐视蜀狗猖狂……”
军士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吕岱这是要借题发挥,用一场可能的小规模冲突来证明他的“勇武”,反衬自己的“怯懦”!
“立刻备马!去前营!”
陆逊再无犹豫,快步走下了望台。
他绝不能让吕岱的莽撞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更不能让他将边境拖入不可控的冲突之中!
然而,当他快马加鞭赶到前沿时,远远便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刃相交的锐响!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狼嚎谷入口处,烟尘弥漫。
吕岱所部的吴军旗帜已经与蜀军的旗帜混杂在一起,显然已经交上了手!
“该死!”陆逊怒骂一声,策马冲上前去。
只见谷口地势狭窄,吴军虽然人数占优,却难以展开。
而蜀军显然早有准备,依托地形,结成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型,强弩齐发,滚木礌石落下,打得冲在前面的吴军人仰马翻。
吕岱本人挥舞长刀,在亲兵护卫下奋力冲杀,却被蜀军的箭雨和长枪阵死死挡住,进展缓慢,反而不断增添伤亡。
“鸣金!立刻鸣金收兵!”陆逊对身旁传令兵厉声喝道。
急促的金钲声响起,正在苦战的吴军如蒙大赦,纷纷后退。
吕岱虽不甘心,但见伤亡不小,也难以突破,只得愤愤然地勒马后退。
蜀军见状,并未追击,反而迅速后撤,消失在谷地的密林之中,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
吕岱带着一身尘土和几处轻伤,回到本阵,看到面色铁青的陆逊,非但毫无愧色,反而怒气冲冲地抱怨:“大都督!为何鸣金?再给末将半个时辰,必能全歼这股蜀狗!”
陆逊强压怒火,冷声道:“吕将军,你看不清形势吗?蜀军据险而守,早有准备,你盲目冲杀,除了徒增伤亡,有何益处?若其中伏,大军受损,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吕岱梗着脖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如此怯战,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我看大都督是被蜀军打怕了!”
“你!”陆逊气结,周围的其他将领面面相觑,气氛尴尬无比。
就在这时,那支撤退的蜀军之中,一骑快马奔出,来到一箭之地外,朗声道:“奉我主刘皇叔与诸葛丞相之命,奉卫将军陈到将令!我等于此例行操演,熟悉地形,绝非挑衅!方才贵军不由分说,骤然攻击,是何道理?莫非欲撕毁和约,再启战端不成?”
声音清晰,传遍两军阵前。
所有吴军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吕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陆逊深吸一口气,策马上前,沉声回应:“此乃误会!我军巡哨误判形势,方才冲突。我东吴既已签约,自当恪守!请贵使回报,此类操演,还望提前知会,以免再生误会!”
那蜀军骑兵在马上微微拱手:“既是大都督之言,我等自当回报。告辞!”
说罢,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留下吕岱在原地,面对周围将士们各异的目光,无地自容。
而陆逊,虽然暂时化解了一场危机,但看着眼前狼狈的军队、不服管束的部将、以及西方那虎视眈眈的蜀军,心中那股沉重的无力感愈发强烈。
内部倾轧,外患紧逼。
东吴的喘息之机,代价巨大,且充满了看不见的裂痕和危机。
陆逊望着蜀军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陈到……仅仅是例行操演吗?还是……另有所图?
他总觉得,那个年轻的蜀汉卫将军,绝不会满足于仅仅占据一个夷陵。
一场小小的边境冲突暂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