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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告别电子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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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腊月二十九的凌晨,盛达电子厂的宿舍区还沉在墨色里,只有锅炉房的烟囱飘着几缕细弱的白气,在零下几度的寒风里散得极快。林晚星坐在床沿,指尖反复摩挲着帆布包磨白的边角——这是她进厂时在镇上地摊花二十块买的包,拉链头掉了块漆,现在却要装下她往后日子的全部念想。

宿舍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李姐、刘芳和赵倩昨天天不亮就背着行李往老家赶,临走时李姐还把半袋红糖塞进她手里,说“除夕煮点糖水,甜甜美美”;刘芳把没缝完的布偶塞到她枕头下,说“等你去深圳,就把它缝完当护身符”;赵倩则攥着她的手反复叮嘱“到了那边记得写信”。可她没敢说,自己根本等不到年初二跟小虎妈一起走——昨晚翻来覆去到后半夜,听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她终于咬了牙:今天就走,趁天没亮,趁年味还没裹住所有路,早一天到深圳,就能早一天攒够读书的钱。

她先从枕头下摸出那本《红楼梦》。深蓝色的封皮被手指捻得发皱,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还是能看见裂开的缝。这是去年秋天在镇上旧书摊淘的,摊主看她蹲在摊前翻了半个钟头,五块钱的书只收了她三块五。在电子厂的半年里,这本书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夜班熬到凌晨一点,机器轰鸣声里,别人靠抽烟提神,她就把书藏在工位抽屉最里面,趁周组长去茶水间的空当,飞快翻两页。黛玉葬花的段落旁,她用铅笔描了朵小小的花;宝玉挨打时的对话,让她在焊电路板的重复劳作里,还能想起“读书”两个字的模样。

林晚星把书抱在怀里,鼻尖蹭过微凉的封皮,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上次刘芳收拾宿舍,看见这本书还笑:“晚星,你咋还看这种‘闲书’?不如多睡会儿觉。”当时她没敢说,其实她是想从书里找个“不一样的活法”——不是每天盯着电路板上的铜箔,不是算着加班时长凑工资,而是能安安稳稳坐在桌前,读自己喜欢的书,不用怕被组长骂,不用怕耽误生产。她把书小心地放进帆布包最底层,又垫了两件叠得方方正正的旧毛衣,怕路上颠簸把书页磨卷。

接下来是收拾衣服。她打开那个掉了锁扣的行李箱,里面只有七八件换洗衣物,大多是洗得发白的工装,还有两件打了补丁的毛衣。她蹲在箱子前,手指一件一件划过:这件灰毛衣是母亲织的,袖口磨破了,刘芳帮她缝了朵小花;那件蓝布衫是李姐送的,说“你皮肤白,穿蓝的显精神”;还有条黑裤子,是赵倩去年穿过的,裤脚短了点,她自己用针线缭了两圈,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就带这三件吧。”林晚星小声对自己说,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帆布包的中层。多一件都不想带——一是怕包太重,她力气小,拎不动;二是想着到了深圳能挣工资,到时候再买新的。剩下的衣服她重新叠好放回行李箱,又把行李箱推到床底下,上面盖了块洗得发白的布——钥匙她放在了李姐的枕头下,压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李姐、芳姐、倩倩,我去深圳了,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等我攒够钱就回来读书,到时候给你们带深圳的糖吃。”

最要紧的是存折。林晚星摸了摸领口的贴身布袋,里面的存折硬硬的,还带着体温。这是昨天刚从镇上银行存完钱的存折,绿色的封皮上印着“中国农业银行”,里面“4000.00元”的数字是用打印机印的,清晰得能看见墨点——这是她在盛达电子厂熬了半年夜班、被焊锡烫了十七个疤、顿顿啃红薯粥攒下的钱。她怕路上丢了,特意把存折放进刘芳前几天连夜给她缝的布袋里,布袋是用碎花布拼的,还绣了朵小小的梅花,贴在心口,像是姐妹们的手在轻轻护着她。

她把帆布包拉链拉好,放在床尾,又绕着宿舍走了一圈。李姐的搪瓷缸子还放在桌上,里面剩了半缸红糖姜茶,是早上临走前给她留的;刘芳的针线笸箩在窗台,里面还有没穿线的针和一团蓝线,是要帮她补衣服用的;赵倩的笔记本摊在桌角,最后一页写着“深圳电子厂地址”,是她熬夜抄的,字迹娟秀,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林晚星看着这些,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赶紧抬手抹了抹眼——不能哭,哭了眼睛会肿,路上别人该看出她难过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半,离火车站的早班车还有一个半小时。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背上帆布包——包带勒得肩膀有点疼,可她却觉得踏实,这重量里装着她的梦想,装着别人的牵挂。她轻轻带上门,宿舍门“咔嗒”一声关上,像是把半年来的日子都关在了里面。

走出宿舍区,厂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巡逻的保安坐在传达室里打盹,桌上的收音机还放着春晚的重播,歌声飘出来,混着寒风,让年味更浓了。林晚星放轻脚步,沿着墙根往前走,生怕吵醒保安——她不敢跟任何人告别,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后悔,怕保安大叔问起“除夕还往外走”,她会忍不住哭出来。

走到厂区大门时,她还是被保安大叔看见了。大叔揉着眼睛站起来,笑着问:“丫头,这么早要去哪儿?回家过年啊?”林晚星停下脚步,点点头,声音有点轻:“嗯,回家过年。大叔,祝您新年快乐。”保安大叔挥挥手,拉开了旁边的小门:“新年快乐,路上小心点,晚上冷,多穿点。”林晚星说了声“谢谢”,快步走了出去,不敢回头——她怕看见大叔慈祥的眼神,会想起家里的父亲,会忍不住掉眼泪。

出了电子厂大门,外面的路漆黑一片,只有偶尔驶过的拖拉机亮着灯,“突突”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林晚星沿着路边走,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发疼,她却不敢停——去火车站的路有五公里,她得在四点半前赶到,不然就赶不上五点的早班车了。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她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心里有点怕,却又带着点期待——再走一会儿,就能坐上火车,就能离深圳更近一步了。

走了大概四十分钟,她终于看见火车站的灯光了。小小的火车站亮着几盏灯,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车,都是背着行李的打工者,脸上带着疲惫,却又藏着对家的期待。林晚星走到售票窗口前,踮着脚问:“阿姨,有今天凌晨五点去深圳的火车票吗?”售票员抬头看了她一眼,揉了揉眼睛:“有,硬座,票价98块,要一张吗?”林晚星点点头,从贴身布袋里拿出表哥张强给的300块,抽出一张100的递过去——她没舍得用自己攒的钱,想把那4000块都存起来,留着以后读书用。

拿到车票时,她的手有点抖。车票是粉红色的,上面印着“盛达镇——深圳西”的字样,还有发车时间和座位号,像一张通往未来的门票。她把车票小心地放进帆布包的内袋,跟王建国的地址放在一起,然后走到候车室坐下。候车室里很凉,只有几排破旧的长椅,地上散落着瓜子壳和纸屑,有个大叔靠在椅背上打盹,呼噜声很大;还有个年轻姑娘抱着孩子,轻轻哼着摇篮曲,孩子睡得很熟。

林晚星坐在长椅的角落,把帆布包抱在怀里,看着窗外的夜色。还有半个小时火车才会来,她想起在电子厂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过:第一次进车间,李姐手把手教她握烙铁,怕她烫到手,还特意给她做了个隔热垫;感冒发烧时,刘芳半夜起来给她端热水,把自己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被周组长刁难时,赵倩陪着她在楼梯间哭,还帮她写了投诉信……这些温暖的瞬间,像一颗颗星星,照亮了她在流水线上的日子,也让她对未来多了几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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