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蓝色冰窟(2/2)
刚才还只是凛冽的风声骤然升级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仿佛无数冰霜巨人在同时咆哮。被卷起的不再是细碎的冰晶,而是大团大团坚硬如沙的雪沫和碎冰,劈头盖脸地砸来,打得人生疼。视线瞬间被剥夺,眼前只剩下翻滚搅动的、令人绝望的灰白,几步之外的同伴都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影子。
温度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骤降,仿佛直接跳进了液氮之中。尼克服下袁质的手臂,下意识地抱紧自己,即使隔着羽绒服,那刺骨的寒意也像针一样扎透进来,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呃!”林昭然被狂风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用手臂挡在眼前,红色的瞳孔在风雪中艰难地寻找着参照物。
“抓紧我!”凯尔的小身板几乎要被吹走,吓得他尖叫着死死抱住旁边尼克的大腿。
“是冰嚎风!不能待在开阔地!”露艾尔斯的声音在狂风的间隙中传来,带着罕见的急迫,她海蓝色的短发被吹得疯狂舞动,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庞。她伸手指向冰谷一侧隐约可见的一个幽深凹陷:“那边!有个冰窟!快进去躲一下!”
“哈?就这点风?”尼克虽然冻得直哆嗦,但恶魔的好胜心让他强撑着挺起胸膛,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还得努力放大才能听见:“还能走!刮……刮得挺爽的!还不够劲!”
“白痴尼克!你想被冻成冰雕吗?!”林昭然的声音隔着风雪怒吼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火气:“赶紧过去!袁质快不行了!”
尼克这才注意到,被他半放下的袁质脸色已经白得像脚下的雪,嘴唇完全是青紫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白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极寒彻底吞噬。
袁质靠在尼克身上,赤瞳艰难地转动,感知着周围疯狂肆虐的能量。在他的视野里,这不再是简单的风雪,而是无数狂暴运动的空气分子、冰晶微粒,它们被巨大的能量驱动,无序地、毁灭性地撞击着一切。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他可以让它们停下来。只需要一个意念,操控这片区域内所有组成风的原子,让它们的运动瞬间减缓,直至……近乎静止。风,自然就停了。
但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尴尬。为了这点“小事”就动用能力?会不会显得太夸张?太小题大做?刚才尼克还在嘲笑他体力差,现在他就要用这种近乎神明的手段来平息一场风雪?他几乎能想象到尼克瞪大的蓝眼睛和可能发出的惊呼。
太尴尬了。
于是,那已经到了意识表层的指令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闭上眼,艰难地喘了口气,任由那股几乎要将灵魂冻僵的寒意侵蚀四肢百骸,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听……听她的……去冰窟……”
“啧!麻烦!”尼克咂了下嘴,终于不再坚持,用力把袁质几乎冻僵的身体更紧地架起来,朝着露艾尔斯指的方向,顶着能撕碎人的狂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挪动。
林昭然拉着凯尔,露艾尔斯在前方勉强辨认着方向,一行人如同暴风雪中挣扎的蚁群,缓慢而顽强地挪向那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幽蓝色的避难所。
冰窟的入口狭窄,像一道被巨斧劈开的裂缝。尼克率先侧身挤了进去,然后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几乎冻僵的袁质拽了进去。林昭然推着凯尔紧跟其后,露艾尔斯最后一个闪身而入,几乎就在她进入的瞬间,身后冰嚎风的咆哮声骤然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被扭曲了的呜咽。
窟内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死寂。
极致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死寂。
与外界的狂暴截然相反,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狂跳的声音。空气冰冷依旧,却不再带有那种刮骨剔肉的侵略性,而是一种沉静的、恒久的寒意,如同踏入了一座早已死去的巨兽胸腔。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冰窟本身的构成。
这里的冰,并非外面那种深邃的蔚蓝,也非普通的透明。它是一种极致纯净、毫无杂质的透明,坚硬、冰冷,却拥有水晶般完美的几何结构。巨大的冰棱、冰柱、冰笋,乃至整个洞窟的四壁和穹顶,都仿佛经过神只之手精心雕琢,呈现出无数规整的切面。没有任何尘埃,没有任何气泡,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冰晶。
微弱的天光从入口裂缝和穹顶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裂隙渗透进来,经过这些无数水晶般冰面的无数次折射、反射,非但没有变得明亮,反而被分解、打散,化作千百万道细微的、幽蓝色的、如同实质般的光束,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下静静交错、流淌。
整个冰窟内部,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缓慢呼吸的、由寒冰和水晶构成的生灵脏器内部。那些幽蓝的光束是它的血管,流淌着冰冷的光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幽闭得令人窒息。
“我的天……”尼克张大了嘴巴,呼出的白气在这奇异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无数幽蓝的光点,一时忘了寒冷和疲惫:“这地方……也太……”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
凯尔也看呆了,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林昭然的衣角,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孩童式的惊叹,小声喃喃:“像……像钻石做的山洞……”
露艾尔斯静静站立着,十字星状的瞳孔缓缓扫过这非自然的奇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但她什么也没说。
林昭然也被这超现实的美景攫住了心神几秒。那幽蓝、静谧、如同星河流转般的光线让她暂时忘却了外界的风雪和身体的异样。她微微仰头,看着一道尤其粗壮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光束从头顶一座巨大的冰棱上缓缓流转而过,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这冰冷而梦幻的光泽。
然而,就在她仰头凝视那光束不过两三秒后——
毫无征兆地,一股极其尖锐、冰冷的刺痛猛地窜上她的左脸颊!
那感觉绝非之前的灼热,反而像是一根烧红的冰针,或者一把极致寒冷的薄刃,狠狠扎进了皮肉,甚至试图撬开骨骼!
“呃!”
林昭然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几乎要痛呼出声。她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捂脸——
但就在手指即将碰到脸颊的前一刻,她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了。
不能碰!
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所有剧痛。她的右手悬在半空,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脸颊那块被创可贴覆盖的皮肤下,那诡异的“龟裂”正在疯狂地搏动、扩张,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于冲破那层薄薄的伪装,冰冷的刺痛感正是从那中心爆发开来,迅速蔓延到半个脸颊,甚至牵连到左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硬生生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痛哼咽了回去。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对抗着那阵撕扯神经的剧痛。她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很好地遮掩住了她瞬间变得扭曲痛苦的表情和那只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
“昭然姐?”离她最近的凯尔似乎察觉到了她刚才那一下剧烈的颤抖,仰起小脸,疑惑地看向她。
“……没事。”林昭然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沙哑和变调,听起来异常沉闷:“……就是……刚才抬头太猛,有点……晕。”她胡乱找了个借口,强迫自己放下那只颤抖的手,改为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假装是眩晕所致。
她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在死寂的冰窟里,她几乎觉得这声音响亮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左脸颊的刺痛仍在持续,一阵阵的,如同有冰刀在里面缓慢搅动。她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加剧那难以忍受的疼痛,或者让那块该死的创可贴脱落。
她死死低着头,用长发和手臂构建起一道脆弱的屏障,将所有的痛苦和惊惶死死锁在这副故作镇定的躯壳之内,独自承受着这来自冰窟深处、或者说来自她身体内部的、冰冷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