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灯影里的蝉蜕(1/1)
荷叶灯的光在塘面淡成星子时,思砚蹲在槐树下捡蝉蜕。夜露打湿了泥土,蝉蜕的褐在月光里泛着白,像片风干的薄翼,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他用指尖捏住蜕的尾尖,慢慢往上提,完整的壳便从草丛里出来,连翅膀的纹路都清晰得像画上去的。
“这东西能入药,”林砚提着空竹篮过来,篮底铺着层棉布,“张叔说镇上的药铺收,能换几文钱。”他弯腰捡起片蜕,壳上还沾着点土,“你攒这个攒了大半年,够买两刀宣纸了。”思砚把蝉蜕放进篮里,听见壳碰撞的轻响,像串细碎的银铃。
苏晚提着荷叶灯走过来,灯光在地上投下圈晃动的绿。“别捡太晚,”她把灯往思砚手边递了递,“露水重,小心着凉。”灯光照在草丛里,突然映出只正蜕皮的蝉,嫩白的身子从壳里钻出来,像块浸了水的玉,翅膀还皱巴巴的。
“别碰它,”外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拄着拐杖站在凉棚下,“刚蜕皮的蝉嫩得很,碰了就飞不起来了。”思砚屏住呼吸看着,蝉的翅膀慢慢舒展开,从皱缩的团变成透明的纱,月光照在上面,泛着虹彩般的光。
“这叫‘金蝉脱壳’,”林砚轻声说,“跟人长大一样,总得脱掉旧壳子。”思砚想起自己穿小的衣裳,被苏晚改了改给镇上的孩子穿,布料虽然旧了,却带着暖。他把这片壳留在原地,想让它看着新蝉飞向月亮。
回到院里,思砚把蝉蜕倒在竹筛里,月光透过筛眼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得晒干了才好卖,”苏晚拿来块干净的布,铺在晾架上,“明天太阳好,晒一天就能收。”她捡起片完整的蜕,对着灯看,“这纹路真像你画的蝉翅,连倒钩都清清楚楚。”
思砚突然想把蝉蜕画下来,找了张裁好的宣纸,就着荷叶灯的光勾勒。壳的纹路得用干笔,才能画出那种干涩的质感,他想起林砚说的“像老人的皮肤”,笔尖故意顿了顿,果然有了点粗糙的劲。
“加只刚蜕皮的蝉吧,”林砚凑过来看,“新旧对比着,才有意思。”思砚点头,蘸了点淡赭石,在壳旁边画了只嫩蝉,翅膀半卷着,像还没攒够飞的力气。外婆看见了,笑着说:“这画得有嚼头,像把日子的新旧都画进去了。”
夜里,蝉蜕在晾架上轻轻晃,像串小铃铛。思砚躺在床上,听着塘边的蛙鸣渐渐稀了,只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像在说悄悄话。他想起白天放的荷叶灯,不知漂到了哪里,里面的“平安”二字,会不会被月亮看见。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时,蝉蜕已经晒得脆生生的。思砚用棉线把蜕串起来,挂在晾架上,像串褐色的珠子。林砚挑了串最完整的,说要给张叔送去,“他认识药铺的掌柜,能多给两文钱。”苏晚往他竹篮里塞了块荷叶糕,“路上饿了吃。”
思砚坐在画案前,把昨晚的蝉蜕图补完。他在壳的旁边添了片薄荷叶,露珠滴在蜕上,像颗小小的泪,又在嫩蝉的翅上点了点金粉,像沾了阳光。来老先生路过时,指着画说:“这画有‘生’气,旧壳里藏着新希望,比你之前画的花草多了层意思。”
思砚把画收进画筒,看见里面还躺着那张“平安”纸,是从荷叶灯里捡回来的,被水浸得发皱,字迹却还清晰。他突然觉得,这蝉蜕就像日子的脚印,看着干巴巴的,却藏着飞的力气,像那些旧时光,虽然过去了,却把暖都留在了心里。
林砚从镇上回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支新的羊毫笔,笔杆上刻着片蝉蜕。“掌柜的说这笔适合画工笔,”他把笔往思砚手里塞,“用你卖蝉蜕的钱买的,算是你的劳动所得。”思砚捏着笔杆,凉丝丝的,心里却热得发烫。
苏晚在灶房做蝉蜕汤,说是来老先生教的,加了薄荷和姜片,能治咳嗽。汤的味道有点苦,思砚却喝得认真,觉得这苦味里藏着夏天的劲,像蝉蜕里藏着的翅膀。
傍晚,思砚用新笔画了只展翅的蝉,翅上的纹路细得像发丝,倒钩的尖刺闪着光。他把画挂在晾架旁,和那串蝉蜕并排着,风一吹,画里的蝉像要飞出来,和真实的蜕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旧,哪是新。
外婆坐在凉棚下,摇着蒲扇说:“日子就是这样,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像蝉蜕一样,一层层往上走,才能飞得高。”思砚看着画里的蝉,突然明白,那些捡蝉蜕的清晨,那些画蝉的午后,那些放灯的夜晚,都像这蝉蜕,虽然微小,却把日子串成了串,沉甸甸的,带着飞的希望。
月光爬上画案时,新笔躺在砚台边,笔尖还沾着点金粉。思砚知道,明天他还会去捡蝉蜕,还会画更多的蝉,还会看着身边的人笑着闹着,把这些旧壳里的新希望,都画进纸里,藏进心里,让岁月像这展翅的蝉,永远向上,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