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惊鸿一瞥（2/2）

然后，他执起杯，并未立刻饮下，只是那般静静地坐着，望着月亮，背影在清冷的月华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永宁屏住呼吸，藏在冬青丛后的阴影里，心跳如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凛。

不是朝堂上威仪赫赫的镇北侯，不是军营中杀伐决断的将军，也不是府里那个冷漠疏离、令人畏惧的夫君。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褪去了所有光环与盔甲，被无边夜色与沉重往事包裹着的、孤独的男人。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化作了亭中的一尊石像。只有偶尔抬手饮酒时，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腕，以及喉结滚动吞咽的细微动作，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寒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袍角，他却浑然未觉。

永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夜他醉后的呓语——“胜了又如何，赏赐堆成山，抵得上那些埋骨黄沙的性命吗” “腊月漠北的风像刀子，刮得骨头都疼，血还没流干就冻住了” “将军不好当呵……”

字字句句，伴随着此刻他孤寂望月的背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永宁的心头。

他是在为什么而烦忧呢，是为府中清理门户却可能牵扯出的更大阴谋，是为朝堂上无处不在的倾轧与猜忌，是为边关未靖、将士牺牲，还是为了其他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往。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以为的委屈、恐惧，在这个男人所背负的无形重压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他并非天生冷漠，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埋藏在了那副冷硬的面具之下，唯有在这无人窥见的深夜，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与孤寂。

就在永宁心神激荡之际，霍凛似乎若有所觉，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头几不可察地向侧后方偏了偏。

永宁吓得心脏骤停，猛地缩回冬青丛后，紧紧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亭中寂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融入夜风的叹息。

接着，是酒杯轻轻放回石桌的声音。

永宁等了许久，再未听到任何动静。她鼓起勇气，再次悄悄探头望去。

亭中已然空无一人。只剩下石桌上那壶酒，那只白玉杯，以及杯中残余的、晃动着月影的琥珀色酒液。

仿佛刚才那寂寥望月的身影，只是月光投下的一个幻影。

永宁独自站在原地，寒风吹得她浑身冰冷，心中却涌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滚烫的情绪。

惊鸿一瞥，月下独酌。

她窥见的，或许是他从不示人的另一面。那坚冰之下，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与疲惫。

这一眼，未能解答她心中的任何疑虑，却悄然在她心底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冰冷的隔阂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绝对，那么令人绝望了。

她默默转身，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返回西苑。脚步依旧轻悄，心境却已悄然不同。

夜空中的那轮弦月，清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