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简陋住处的生存常态(2/2)
老农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塞给他。打开是半块烤红薯,表皮焦黑,内里却软得流蜜。林恩喉咙发紧,这是他半个月来吃过最香的东西。
“我家那口子熬的,”老农蹲下来,用锄头拨弄溪水,“她见你总吃黑面包,心疼。”
林恩咬了口红薯,甜津津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窜。他问:“您说的加税……是真的?”
老农叹了口气,指节敲了敲锄头柄:“昨儿我去交冬税,里正说每亩地要多交两斗麦。咱这破地,一亩也就产五斗,交完税剩三斗,够吃几个月?”他抹了把脸,“我家小子前儿去城里当学徒,临走前塞给我半块银元,说‘爹,实在撑不下去就去镇里找我’。”
林恩没接话。他想起自己在镇里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去码头扛货,赚的钱勉强够糊口。后来码头生意差了,他又去给面包房跑腿,结果被领主的税吏当街搜身,说他“形迹可疑”,抢走了他攒了三个月的铜子。
“后生,”老农拍了拍他的肩,“要是有难处,就去南边的煤矿试试。听说那边缺人手,管吃管住,就是……”他顿了顿,“就是累得狠,死的人也多。”
林恩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镇里常有担架抬过,盖着的破布下渗着血,听说是煤矿塌方了。可比起在这儿等死,去煤矿至少……
“谢您。”他把剩下的红薯小心包好,塞进怀里,“我再想想。”
老农走后,林恩坐在溪边发了会儿呆。红薯的甜味还在嘴里,可心里却更苦了。他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二十出头的年纪,脸却像四十岁的人,眼窝凹陷,颧骨突出,头发里沾着草屑。
傍晚回到土屋时,林恩差点没认出来。
屋顶的裂缝被人用茅草和泥补上了,虽然歪歪扭扭,至少不会再漏风。门前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床脚多了捆干柴,用旧布裹着。他掀开床底的布包,发现那半块黑面包旁边,多了个小陶罐——掀开盖子,是半罐腌萝卜,脆生生的,还带着点辣椒的辛辣。
是谁?
他突然想起老农临走时的眼神,又想起镇口卖热粥的寡妇,总对他笑盈盈的。还有教堂的神父,昨天看他冻得发抖,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炭。
林恩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抚过那捆干柴。粗糙的树皮上还沾着泥土,应该是刚砍不久。他忽然鼻子一酸,起身把屋角的破碗找出来,倒了半杯冷水,放在窗台上——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郑重的感谢。
夜又深了。林恩裹着补过的斗篷,躺在硬板床上。这次他没再失眠,听着风声穿过新补的屋顶,闻着腌萝卜的香气,觉得这冰窖似的小屋,似乎没那么冷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红薯,那是老农媳妇的心意;摸了摸床底的陶罐,那是不知谁悄悄递来的温暖。或许明天还得去林子里找吃的,或许冬天真的很难熬,但至少今夜,他知道有人记挂着他。
窗外,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清辉。林恩闭上眼,在心里说了句:“谢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林恩依然要早起去码头扛货,去林子里捡野菜,去溪边洗衣服。但土屋的屋顶不再漏雨,床底总藏着意外的食物,偶尔还能收到镇民悄悄塞来的炭块或旧衣。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奇迹。不过是这破镇子上的人们,在泥里打着滚活着,却仍愿意分一口热汤给邻居。
某个飘雪的清晨,林恩在去码头的路上遇见了老农的儿子。年轻人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手里提着个包裹:“我爹说你可能需要这个。”他递过包裹,里面是双新纳的棉鞋,针脚细密,“他说你这双脚,总在冰地里跑,该好好护着。”
林恩穿上棉鞋,刚好合脚。雪地里,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每一步都冷得刺骨。
生存或许艰难,但总有些东西,比寒冬更顽固。比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