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话 :织影绘光(1/2)
上卷
长乐郡西南,有一处名为“影画川”的奇异之地。此地并非河谷,而是一片广袤的、由无数色彩斑斓、纹理奇特的岩石构成的丘陵地带。每当旭日东升或夕阳西下,光线以特定角度掠过这些岩石,便会在地面、在岩壁间投射出变幻莫测、栩栩如生的巨大影子,时而如奔腾骏马,时而如展翅雄鹰,时而如参天古木,时而如绰约仙人,其形其影,非人力所能雕琢,纯属天然造化,故而得名“影画”。
影画川附近,有一小镇,名曰“绘影镇”。镇民世代居住于此,早已习惯了这天地间的光影奇观,更有一些心灵手巧之人,从中领悟到光影变化的奥秘,发展出一种独特的“影画”技艺。他们并非直接在纸帛上作画,而是利用各种镂空的模板、透明或半透明的材质,借助阳光或烛火,在墙壁、地面、纱幕上投射出精美绝伦的图案,讲述故事,抒发情感。
宁瑜与阿翎踏入绘影镇时,正值午后。秋日阳光正好,但并不炽烈,柔和地洒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岩石和镇中白墙黛瓦的民居上。镇子不大,却处处透着精巧与雅致。许多人家屋檐下挂着竹编的、剪成各种花鸟虫鱼形状的灯笼,想必是为夜间影画做准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和宣纸的气息,夹杂着隐约的凿刻声。
阿翎好奇地东张西望,对那些奇形怪状的灯笼和墙壁上偶尔可见的、由光影投射留下的淡淡痕迹颇感兴趣。她肩头的纸鹤,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灵动,翅羽边缘仿佛泛着一层微光。
宁瑜感受着此地的气息,宁静中蕴含着创造的活力。他能察觉到,这镇子周围的光线似乎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那些奇岩、与镇民们的技艺隐隐共鸣。
两人寻了一处临街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壶本地产的清茶。茶棚主人是位健谈的老者,见宁瑜二人气度不凡,便主动攀谈起来。
“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绘影镇吧?”老者一边斟茶,一边笑道,“可赶上好时候了!再过几日,便是我们镇三年一度的‘光影盛会’!届时,全镇的影画师都会拿出看家本领,在夜晚施展影画技艺,那才叫一个精彩纷呈,如梦似幻呢!”
“光影盛会?”宁瑜表现出适当的兴趣。
“是啊!”老者颇为自豪,“我们绘影镇,靠山吃山,靠影吃影!祖辈传下的规矩,这影画技艺,不仅是谋生手段,更是与这天地光影沟通的方式。盛会之上,各家比拼技艺,争夺‘光影魁首’的荣誉。今年的夺魁热门,是镇东‘留影轩’的年轻轩主,云逸公子!他天资过人,据说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光影变化,做出的影画,灵动传神,几可乱真!”
正说着,茶棚外传来一阵喧闹与争执声。只见不远处一家挂着“留影轩”匾额的店铺门口,围了不少人。一个衣着华丽、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正对着一位衣衫朴素、怀中紧抱着一卷东西的老者大声呵斥。
“柳老头!识相的就赶紧把这‘千影谱’交出来!此等神物,岂是你这老朽能够拥有的?留在你手中,不过是明珠蒙尘!唯有在我云逸手中,方能将其发扬光大,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影画奇景!”那华服公子,想必就是众人推崇的云逸。
那被称作柳老头的老者,头发花白,腰背佝偻,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他紧紧抱着怀中那卷看似古旧的册子,摇头道:“云公子,此谱乃先祖心血所聚,记载的是与光影共鸣之心法,非是炫技弄巧之图谱。先祖有训,非心性澄明、志在传承者,不可轻传。公子技艺虽高,然心气浮躁,追求奇巧,恐非此谱良主。”
“迂腐!”云逸不屑地嗤笑,“什么心法、共鸣?影画之道,看得见、摸得着的才是真本事!能做出让人惊叹叫绝的影画,就是好技艺!你那套老掉牙的理论,早就该淘汰了!如今是我云逸的时代!快把谱子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身后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周围有人劝阻,有人看热闹,也有人对柳老头投去同情的目光,却无人敢上前阻拦风头正劲的云逸。
柳老头面无惧色,只是叹息道:“技艺若失了心法指引,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纵能一时绚烂,终难长久,更可能误入歧途,背离影画之本啊。”
宁瑜与阿翎在茶棚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阿翎对那恃强凌弱的云逸面露不满,又对那坚守原则的柳老头心生同情,轻轻拉了拉宁瑜的衣袖。
宁瑜目光落在柳老头怀中那卷“千影谱”上,以他的灵识,能隐约感受到那册子上流淌着一种温和而深邃的意念波动,确实与周遭的光影韵律隐隐相合,绝非寻常之物。而那位云逸公子,虽技艺可能精湛,但周身气息浮躁,对光影的理解流于表面,追求的是视觉的刺激与旁人的惊叹,确实与那“千影谱”所蕴含的沉静内敛之道相悖。
“看来,这绘影镇的影画之道,也面临着‘术’与‘道’的抉择。”宁瑜心中暗忖。
就在这时,云逸似乎失去了耐心,示意家丁动手强抢。柳老头年老体弱,眼看就要不支。
宁瑜放下茶钱,起身走出茶棚,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阁下何必强人所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平和力量。
云逸等人动作一滞,回头看到宁瑜和阿翎,见宁瑜气度清雅,阿翎灵秀非凡,不似寻常百姓,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又被恼怒取代:“你又是谁?敢管我云逸的闲事?”
“路见不平而已。”宁瑜走到柳老头身前,将其护在身后,对云逸道,“影画之道,在下虽未深研,却也略知一二。其精髓,在于以光为笔,以影为墨,抒写心中意象,沟通天地韵律。重在神韵,而非形似;贵在自然,而非奇巧。这位老丈所言‘心法’,正是此道根本。阁下强取豪夺,即便得了图谱,若无相应心性,只怕也是徒具其形,难得其神,甚至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岂不可惜?”
云逸被宁瑜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尤其那句“画虎不成反类犬”,更是刺中了他内心最敏感之处。他向来以自己的技艺为傲,最恨别人说他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你懂什么!”云逸恼羞成怒,“影画看得就是效果!谁能做出更震撼、更逼真的影画,谁就是大师!什么心性、神韵,虚无缥缈,不过是失败者的借口!有本事,就在三日后的光影盛会上,凭真本事一见高下!若你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或者这抱着老古董不放的柳老头,能做出胜过我云逸的影画,我从此不再提千影谱之事!若是不能,就休要再在此大放厥词,乖乖把谱子交出来!”
他这是公然发起挑战了。众人目光都聚焦在宁瑜和柳老头身上。
柳老头面露难色,他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而云逸正值巅峰,技艺纯熟,他并无必胜把握。
宁瑜却淡然一笑,对柳老头道:“老丈,可否借千影谱一观?”
柳老头看着宁瑜清澈坚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怀中那卷古旧的册子递了过去。
宁瑜并未翻开,只是将手掌轻轻按在册子封面上,闭目凝神片刻。灵识扫过,他已明了这“千影谱”并非具体的影画图样,而是一种引导修行者如何静心凝神、感受光影流动、与自然韵律共鸣的心法口诀,其中蕴含着对“光”与“影”、“虚”与“实”、“动”与“静”的深刻理解。
他睁开眼,将册子还给柳老头,对云逸道:“既然云公子欲以技艺论高下,那便依你所言。三日之后,光影盛会之上,便由在下,代柳老丈,与公子切磋一番这影画之道。”
中卷
宁瑜代柳老头应下云逸挑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绘影镇。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外乡人,竟要挑战本地年轻一代中最负盛名的影画师云逸?这简直是螳臂当车!
云逸更是嗤之以鼻,认为宁瑜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三日后定要让他当众出丑,乖乖交出千影谱。
柳老头则是忧心忡忡,将宁瑜与阿翎请至自己位于镇尾的简陋小屋。屋内陈设简单,却堆满了各种用于影画的工具和材料,以及许多他平日练习的手稿。那些手稿上的影画图案,虽不如云逸作品那般炫目逼真,却自有一股恬淡悠远的意境,更注重光影的虚实变化与情绪的流露。
“宁公子,您何必为了老朽,卷入这纷争?”柳老头叹道,“那云逸技艺确实高超,尤其擅长营造宏大逼真的场景,视觉冲击力极强。您虽有心,然影画之道,需常年浸淫,非一日之功啊……”
宁瑜微笑道:“老丈不必担忧。影画虽需技艺,然其根本,在于‘心’与‘光’的共鸣。在下虽不谙具体技法,但对光影变化、虚实相生之理,略有所悟。三日时间,或可一试。”
他并未急于学习具体的雕刻、投射技巧,而是向柳老头仔细请教了“千影谱”中心法的精要,尤其是如何摒除杂念,使心神如同明镜,清晰地映照外界光影的细微变化;如何理解“影”并非光的缺失,而是光的另一种形态,是“实”的“虚”化,其中蕴含着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何把握光影流动的节奏,使其与想要表达的情感、故事自然契合。
柳老头见宁瑜悟性极高,一点就透,所言所问皆切中要害,心中惊异之余,也燃起了一丝希望,便倾囊相授。
阿翎则对屋内的各种工具和材料产生了浓厚兴趣。她拿起一片镂空的竹片,对着阳光看去,地上便投下了一个小鸟的影子。她又尝试移动竹片,那小鸟的影子便随之飞舞,活灵活现。她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天生就对这种光影游戏有着独特的亲和力。
宁瑜见状,心念一动,对阿翎道:“阿翎,你灵性通透,最能感受万物细微变化。这三日,你便试着以你的心,去感受这镇中的光,感受那些岩石的影子,感受风动时光影的摇曳,可好?”
阿翎认真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三日,她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都在镇中、在影画川的奇岩间流连。她不再仅仅用眼睛看,更是用心去“听”光的声音,“触”影的质感。她发现,清晨的光清冷而充满希望,正午的光热烈而直接,黄昏的光温暖而留恋;岩石的影子并非死寂,它们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移动,如同大地的呼吸;当风吹过,树叶的摇曳、水波的荡漾,都会在光影中投下瞬息万变的舞蹈。
她将这些细微的感悟,通过她独特的方式,分享给宁瑜。宁瑜结合柳老头的“千影谱”心法,对光影之道的理解飞速加深。他意识到,最高明的影画,并非复制现实,也非一味追求奇诡,而是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光影瞬间,将其与内心的情感、感悟相结合,创造出一种既源于自然、又超脱形迹的“意境”。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光影盛会之夜,终于来临。
绘影镇中心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广场四周搭起了许多竹架纱幕,作为影画展示的屏幕。评判席上,坐着镇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影画师和乡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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