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话:泉客珠泪(1/2)
上卷 海市蜃烟
东南有邑,名曰“望潮”。城临沧海,烟波浩渺,渔盐之利,滋养一方。
宁瑜与阿翎行至此处时,正值初夏。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天空却并非一贯的湛蓝,而是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连灼热的日头也显得有气无力。海面异常平静,近乎死寂,唯有细浪无力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叹息。
更引人注目的是,码头上不见往日千帆竞发的繁忙景象,多数渔船静静地泊在港内,船身随着微浪轻轻摇晃,如同搁浅的巨兽。三三两两的渔民聚在岸上,望着大海,脸上交织着焦虑、恐惧与一丝难以言说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比那海雾更令人窒息。
“此地……海息凝滞,生机断绝。”阿翎指尖气纹微动,传递着不安。她对水汽与生灵之息的感应尤为敏锐,此刻的望潮港,给她的感觉像是一潭正在缓慢腐败的死水。
宁瑜颔首,目光扫过那些空置的渔船和愁苦的渔民。“海若不安,依海而生的人们便失了根基。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两人走近一群正在唉声叹气的渔民。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渔民,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老丈,敢问贵地为何如此萧索?可是海中出了什么变故?”宁瑜拱手问道。
老渔民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宁瑜,又颓然垂下,重重叹了口气:“客人是外乡人吧?唉,别提了。我们望潮镇,怕是要完了……”
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沉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快三个月了,这鬼天气就没变过!海里打不到鱼,撒下去的网,捞上来的尽是些死鱼烂虾,要不然就是空网!偶尔有几条活物,也都瘦骨嶙峋,带着一股子怪味,没人敢吃。”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渔民插嘴道,声音带着愤懑:“不止呢!夜里还能听到海里传来哭声,又尖又细,听得人头皮发麻!都说……是海龙王发怒了,要收走这片海!”
“胡说!”老渔民呵斥了一声,但底气并不足,“哪来的海龙王!是……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宁瑜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老渔民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恐惧:“是‘泉客’……海里的鲛人。祖辈传说,深海有鲛人,泣泪成珠,织水为绡,谓之‘泉客’。百年前,曾有泉客在望潮附近海域与岸上之人有过往来,甚至通婚。但后来不知为何起了冲突,泉客死伤惨重,幸存者发誓不再踏足近海,仇恨也一代代传了下来……如今这景象,像极了祖辈描述的,泉客复仇时带来的‘死海’之兆——雾锁海疆,鱼虾绝迹,夜闻悲泣!”
鲛人?泉客?宁瑜心中微动。这类存在于志怪传说中的生灵,若非亲眼所见,常人只以为是神话。但观此地异状,海息凝滞中又夹杂着一股深沉的哀怨之气,确非寻常天灾。
“可有解决之法?或曾尝试与泉客沟通?”宁瑜追问。
“沟通?”老渔民苦笑,“年轻人,谈何容易!泉客居于深海,寻常人如何得见?镇上的乡老们也不是没想过办法,请过法师做法事,备了三牲祭品投入海中,可都如石沉大海,这雾反而更浓了。如今,连出海稍远些都危险,船只会莫名其妙迷失方向,甚至有渔船一去不回……”
正说着,码头另一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瘫坐在地,捶打着地面,哭嚎着:“我的儿啊!你回来啊!你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旁边有人低声解释:“是张寡妇家的独子,前几日偷偷跟几个胆大的后生驾船出海,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鱼群,结果……只有空船飘了回来,人都不见了踪影……”
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宁瑜沉默片刻,对阿翎道:“此事蹊跷,恐非简单的复仇。泉客若真有覆舟之能,为何只令海域荒芜,困守渔民,却未有大举侵袭?那夜半悲泣,更像是某种痛苦的宣泄。”
阿翎点头,指向大海深处,眼神坚定。她感知到那哀怨之气的核心,并不在近海,而在更遥远的深海某处。
“看来,需得往深海一探了。”宁瑜轻抚袖中的纸鹤,“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做些准备,并了解一下百年前那场冲突的真相。”
他们在镇上寻了处客栈住下。宁瑜设法找到了镇上最年长的几位乡老,又查阅了地方志中关于泉客的零星记载。综合各方信息,拼凑出的故事却与渔民口耳相传的版本有所出入。
百年前,望潮镇确实与一支鲛人部落交往密切。鲛人以其瑰丽的鲛绡和珍珠与岸上交换物资,甚至确有鲛人与人类相恋结合。冲突的起因,并非简单的摩擦,而是源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针对鲛人的大规模捕杀。记载模糊地提到,有“贪婪之徒”觊觎鲛人泣珠之能永生之血(传说鲛人血可入药延寿),设下陷阱,诱捕杀害了多名鲛人,其中包括当时部落首领的幼子。鲛人悲愤之下,发动反击,造成岸上之人伤亡,随后举族迁往更深、更危险的海域,立下血誓,永世不与岸上往来。
“贪婪之徒……”宁瑜合上地方志,眼中了然。所谓的复仇,其根源,仍是人类自身无法填平的欲壑。
是夜,月暗星稀,海雾更浓。宁瑜与阿翎来到一处僻静的海湾。宁瑜取出一张特制的避水符,又以阿翎凝聚的纯净水灵之气为辅,在周身形成一层无形的气罩。他准备亲自潜入深海,探寻泉客踪迹,查明“死海”真相。
“我入海探查,你在此接应,留意岸上动静。”宁瑜对阿翎嘱咐道。阿翎虽能御水,但深海环境莫测,宁瑜不欲她轻易犯险。
阿翎点头,指尖气纹勾勒出“小心”二字。
宁瑜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便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海水之中,消失在那片无尽的迷雾之下。
中卷 深渊悲歌
一入深海,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海面上的死寂,在这里被放大成了彻底的虚无。光线迅速消失,四周是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宁瑜周身的气罩散发着微光,照亮方寸之地。寻常鱼类几乎绝迹,只有一些形态怪异、适应了这种环境的深海生物偶尔掠过,它们大多眼睛退化,或者发出惨淡的磷光,行动迟缓,带着一种末日般的颓丧。
越往下潜,水温越低,水压越大。但那股哀怨之气却越来越清晰、浓烈。它不再仅仅是情绪,更像是一种实质性的力量,污染着周围的海水,剥夺着生机。宁瑜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源头,就在下方极深之处。
他运转法力,加速下潜。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扭曲的阴影。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片巨大的、坍塌的海底礁石林,或者说,是一座海底城市的废墟。
断壁残垣上覆盖着厚厚的珊瑚与海藻,但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精巧的结构,有雕刻着波浪与鱼尾纹路的石柱,有如同贝壳般拱起的屋顶,有宽阔却已荒废的广场。这里,想必就是百年前那支鲛人部落曾经的家园。
而此刻,在这片废墟的中心,景象更是令人心惊。
一个巨大的、暗紫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着,漩涡中心并非海水,而是由浓郁的哀怨、痛苦、绝望情绪凝聚成的实质性能量!这股能量如同一个活着的疮口,不断向外散发着剥夺生机的“死海”领域。漩涡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些身影——正是传说中的鲛人!
他们拥有着人类的上半身,面容姣好却苍白憔悴,下半身是覆盖着银色或青色鳞片的修长鱼尾。但此刻,这些鲛人大多蜷缩在废墟的角落,眼神空洞,尾鳍无力地摆动,口中发出持续不断的、低低的悲泣。他们的眼泪滚落,却并未化成珍珠,而是化作一缕缕灰黑色的气息,融入那中心的暗紫漩涡,助长着它的力量。
更有一些鲛人,似乎被漩涡的力量所控制,眼神狂乱,围绕着漩涡游弋,发出尖利的啸声,身上散发着攻击性。
宁瑜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这些狂乱鲛人的注意。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调转方向,手持着以珊瑚、礁石磨制的简陋武器,向着宁瑜疾冲而来!他们的速度极快,在水中划出一道道白线。
宁瑜不欲伤他们,身形如鬼魅般在水中闪动,避开攻击。同时,他指尖弹出数道清心符,试图安抚他们狂乱的心神。清心符没入鲛人体内,让他们动作微微一滞,眼中的狂乱稍褪,但很快又被那漩涡散发的哀怨之气重新侵蚀,再次扑上。
“看来,不解决那核心的怨念漩涡,这些鲛人无法恢复清醒。”宁瑜心中明了。他避开围攻,向着那暗紫漩涡的中心靠近。
越是靠近,那股负面情绪的冲击就越是强烈。无数破碎的画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刻骨的仇恨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宁瑜的心神。
他看到了百年前那场血腥的捕杀:人类修士设下陷阱,以幻音螺引诱年幼的鲛人王子,将其捕获,冰冷的刀锋割开他闪着银光的鳞片,抽取泛着蓝光的血液……他看到了鲛人部落的愤怒与反击,海啸掀起,船只倾覆……也看到了幸存鲛人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仇恨,迁往深海,立下血誓……更看到了近年来,这积聚了百年的仇恨在某种催化下,终于失控,形成了这个吞噬一切生机的怨念漩涡……
这漩涡,并非单纯的复仇工具。它更像是一个无法愈合的集体伤疤,一个由整个部落的痛苦记忆凝聚成的……活着的诅咒!它不仅在报复岸上的人类,更在不断地反噬着鲛人自身,消耗着他们的生命力,让他们永堕痛苦轮回!
就在宁瑜接近漩涡核心,准备探查其根源时,一道强大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箭矢,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人——类——!滚——出——去——!”
伴随着这充满仇恨的意念,一道身影从漩涡深处缓缓升起。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性鲛人,银发如瀑,容颜绝世,但一双湛蓝的眼眸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仇恨与悲痛。她手中的权杖由某种深海蓝晶铸成,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滴落着暗红色光芒、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宝石——那宝石散发出的气息,与这怨念漩涡同源,甚至更加强大、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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