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原来(2/2)
苏澜听着,眉头逐渐紧锁,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杯壁。她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似乎在将这些信息与她所知的情况进行对比印证,脸色愈发凝重。
陆明锐看着她。眼前的女军人装备精良,意志坚定,据点布置得专业且极具防御性。以她的能力和军人的身份,尤其是在灾难爆发初期,想要离开法国,返回国内,机会应该远比普通人大得多。他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
“那你呢?”陆明锐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真诚的不解,“以你的身手和身份,如果想回国,初期应该不难吧?甚至……大瘟疫爆发的第一时间,你应该就能跟着撤侨的飞机或者船只离开?”
苏澜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痛楚和讥诮。她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陆明锐的心上:
“你见过,第一时间丢下职责和民众,自己逃难的使馆人员吗?”
陆明锐瞬间哑然。一句话,无需多言,他已完全明白。是啊,他怎么忘了!无论世界上哪个角落发生战乱、天灾,东方的外交官、军人们,从来都是逆流而上,坚守到最后一刻,确保每一个能联系上的公民安全撤离后,才会最后离开。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职责和信念。一股混合着敬意和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苏澜似乎并不需要他的道歉,她的目光越过陆明锐,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又或者,是看向了二十天前那个突然崩塌的世界。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茫,沉重的记忆显然正压在她的心头。
陆明锐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轻声问道:“难道你……一直留在这里,是为了等待撤离的同胞?”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小心翼翼。毕竟,二十天过去了,黄金救援时间早已流逝,现在还能等到什么?
苏澜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失败。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然后缓缓吐出。她将目光重新聚焦,看向陆明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伤,开始娓娓道来,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量:
“大瘟疫爆发的当天,消息传来,已经不是普通的骚乱了……情况瞬间失控,巴黎率先沦陷。国内紧急下令,启动最高级别的撤侨预案。”她的声音开始陷入回忆的调子,
“大使馆在巴黎,需要立刻组织当地和法国北部的侨民、留学生转移。而我和另外两位武官同事,还有一名参赞……我们四人接到命令,必须以最快速度南下,赶到马赛这个最重要的南部港口,协助聚集在南方的侨民登船撤离。”
“路上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交通彻底瘫痪,高速路成了停车场和坟场。不止是那些……丧尸,还有更多趁火打劫的暴徒。无线电里全是求救和混乱的指令……我们……”她顿了一下,喉头滚动,似乎强行压下某种情绪,“我们损失了一位同事。为了掩护我们冲过一个被路障堵死的路口,他吸引了大量丧尸……没能跟上来。”
陆明锐屏住呼吸,他能想象到那是一场怎样惨烈且仓促的告别。
“我们最终还是赶到了马赛,但比预定计划晚了两天。”苏澜的声音变得更加干涩,“就这两天……这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港口区挤满了绝望想逃命的人,秩序完全崩溃,骚乱、抢劫、还有无处不在的丧尸……”
“我们赶到预定的汇合码头,根本联系不上原本约定好的那艘货轮。参赞拼命尝试用卫星电话联系使馆,得到的最新指令是:情况有变,立即在当地寻找任何可以出海的船只,收拢尚未撤离的侨民,自行组织撤离!最后约定的集合点,就是这里,港务局大楼。因为这里结构坚固,易于防守,而且有完整的港口地图和资料,方便寻找合适船只。”
“然后呢?”陆明锐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他已经预感到了结局。
“然后……”苏澜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哀伤,“我们兵分两路。参赞和另外一名武官,开车去郊区一个事先约好的小镇,那里据说聚集了一批等待撤离的侨民,负责把他们接应过来。而我……我的任务是留守这里,利用港务局的资料寻找并确认可以使用的船只,同时建立这个临时据点,收留自行过来的侨民和等待他们汇合……然后,一起从这里登船,离开法国。”
她的叙述停了下来。后面的事情,不言而喻。
陆明锐感到嘴巴里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完全明白了。那前去接应侨民的参赞和武官,以及他们要去接应的那些同胞……恐怕凶多吉少。而苏澜,就这样独自一人,守着这个约定好的汇合点,在这座死寂蔓延的城市里,凭借惊人的战斗力,意志力和职业素养,坚守了整整二十天。
她等来的不是同胞和战友,而是一波又一波的丧尸,还有贪婪的幸存者。她每天都在希望和失望中煎熬,每一天都在怀疑与坚持中挣扎。直到今天,等来了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陆明锐看着她依旧挺直的脊背和坚毅的侧脸,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悲痛、孤独以及那份近乎绝望的坚守。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默地坐在那里,用自己的存在,默默倾听这份过于沉重的悲伤。
窗外的天光愈发暗淡,房间内的气氛凝重的仿佛要滴出水来。远处,似乎又传来了一声悠长而诡异的嚎叫,穿透厚厚的玻璃,隐隐约约,却又清晰可闻,提醒着他们,这个残酷的世界仍在继续。
而裴清在隔间里翻找资料的细微声响,此刻成了这片死寂和沉重中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