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非生非死（1/2）
苏承砚的身体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剧烈地弹动、反弓，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每一次痉挛都带着骨骼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喉咙里爆发的嘶吼已经不成人调，是野兽垂死时被活生生剥皮的凄厉。那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要脱出眼眶，死死瞪着压在他身上、用全身力量禁锢他的霍沉舟。
霍沉舟的手臂肌肉贲张，白衬衫的袖口被绷紧的肌肉撑开，汗水浸透布料，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他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牙齿紧咬，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随着他每一次拼尽全力的压制而狰狞跳动。监测仪尖锐混乱的蜂鸣如同地狱的丧钟，疯狂闪烁的红光将整个书房涂抹成一片血色的炼狱。那条代表心脏跳动的曲线，不再是平直的死亡宣告，而是变成了毫无规则的、狂乱的尖峰和深谷，每一次剧烈的波动都像是他残破的心脏要炸裂开来。
“呃啊啊——！！！”
又一声撕裂灵魂的痛嚎从苏承砚扭曲的口中迸出，带着血沫。他涣散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霍沉舟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强制力，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来自深渊的拖拽。
“看着我！苏承砚！”霍沉舟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血块，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沉重命令，“撑住！这一世…我抓住你了！听见没有？！给我回来！”
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死死锁住苏承砚那双被痛苦和濒死恐惧淹没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溃散的意识强行钉回这具残破的躯壳。
苏念辞站在几步之外，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两世为人的认知极限。大哥那非人的痛苦挣扎，霍沉舟眼中那种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带着某种禁忌力量的疯狂，还有那支注射器里残留的、诡异幽蓝的荧光…都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看着霍沉舟汗湿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专注和…一丝深藏的痛苦？那痛苦并非源于苏承砚此刻的惨状，更像是一种代价，一种因强行干预某种规则而承受的反噬。她猛地想起他高烧那晚的梦呓——“停尸房太冷了”…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霍沉舟…”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那是什么？你到底…给他注射了什么？！”
霍沉舟没有回头。他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用在压制苏承砚濒临崩溃的身体和对抗那无形的拖拽上。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显得异常低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能暂时吊住命的东西。他…不能现在死。”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监测仪上依旧狂乱、但似乎隐约稳定了一点的曲线，又猛地落回苏承砚脸上，“他必须活着…活着作证！林柔霜…林兆远…他们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苏念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尖锐和嘲讽，在这充斥着痛苦嘶吼和仪器噪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猛地指向地上如同恶鬼般抽搐的苏承砚，指尖微微颤抖，“他现在的样子，不就是代价？！生不如死！这难道不是他应得的报应？！前世…他把我推出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代价？！霍沉舟，你凭什么替他决定？！”
她胸口剧烈起伏，前世冰冷的雨夜，刺骨的绝望，身体被碾碎的剧痛…那些被她强行压制的画面，此刻因为眼前这荒诞而惨烈的一幕，汹涌地冲击着她的理智。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
霍沉舟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抬起头，第一次，视线从苏承砚身上移开，对上了苏念辞那双翻涌着滔天恨意和冰冷质问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是破碎的冰层下燃烧的业火。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恐惧——并非对苏承砚，而是对他，对他展现出的这种未知的、近乎诡异的力量的恐惧。
一丝清晰的痛楚掠过霍沉舟深邃的眼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苏承砚身体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抽搐，几乎要挣脱他的钳制。霍沉舟立刻收束心神，更加用力地按住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凭…他欠你的还没还清！凭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念辞…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恳求，那恳求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地上这个正在承受非人折磨的人。为了…那个“有用”。
苏念辞看着他眼中那份挣扎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坚持，看着他额角滑落的汗珠，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她紧握的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点刺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质问和汹涌的恨意压了回去。
信任？她还能信任谁？前世信任的至亲，亲手将她推入地狱。今生…
她的目光扫过监测仪。那条狂乱的曲线，在霍沉舟持续的低吼压制下，虽然依旧混乱，但那些可怕的尖峰似乎在缓慢地、极其勉强地平复下去？苏承砚喉咙里的嘶吼也变成了断断续续、极度痛苦的呜咽，身体的反弓不再那么剧烈，但细密的颤抖依旧如同筛糠。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痛苦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苏承砚身体最后一次剧烈的痉挛终于平息下去。他像一滩彻底软掉的泥，瘫在冰冷的地毯上，只剩下胸膛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起伏。监测仪上那狂乱的曲线，终于变成了极其微弱、缓慢、但确实存在的波动。尖锐的警报声停了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代表生命勉强维系的“嘀…嘀…”声，在死寂的书房里空洞地回响。
危险期…似乎暂时渡过了？以一种极其惨烈、超越常理的方式。
霍沉舟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巨大的脱力感瞬间袭来。他支撑身体的手臂微微发软，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苏承砚胸前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急促地喘息着，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苍白，眼神深处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耗尽了他灵魂的力量。
苏念辞依旧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她看着苏承砚那张青灰褪去、只剩下死人般惨白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下剧烈跳动的眼皮，看着他胸口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生？还是死？这非生非死的状态，比纯粹的死亡更令人毛骨悚然。霍沉舟所谓的“吊住命”，竟是这样一幅活地狱的景象？
霍沉舟喘息稍定，他迅速抬手，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个动作让他微卷的衬衫袖口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了手腕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针孔。那针孔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淡淡的青灰色。
苏念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针孔上。这绝不是普通注射留下的痕迹！它太小，位置太隐蔽，颜色太诡异！联想到那支幽蓝的药剂…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霍沉舟自己…是不是也用过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地上如同死尸般的苏承砚，喉咙里突然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咕噜声。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空洞，茫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然而，就在这空洞的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强烈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恐惧！他的眼球猛地转动，视线没有焦点地扫过华丽的天花板吊灯，扫过霍沉舟汗湿而紧绷的脸，最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机械的僵硬感，定格在几步之外、脸色冰寒的苏念辞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苏念辞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恨意和冰冷的眼睛时，苏承砚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呃…呃…”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紧接着，一幕幕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如同被强行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疯狂地涌入他刚刚被从死亡边缘强行拖回、脆弱不堪的意识！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苏家沉重的大门在他手下缓缓打开。门外，是苏念辞绝望哭泣的脸，雨水和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错，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被至亲背叛的惊骇和哀求。她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大哥…不要…求求你…外面有车…他们会撞死我的…大哥…！！”
——他看到了自己那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抚摸过她发顶、给予她兄长庇护的手。那只手，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道，狠狠地、决绝地…推在了苏念辞单薄瘦弱的肩膀上！
——“啊——！！！”
——刺破耳膜的尖叫！刺目的、撕裂雨幕的惨白车灯！然后是…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是书包？还是…残肢？视野瞬间被一片疯狂蔓延、粘稠刺目的猩红所淹没！那红色浸透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也浸透了他瞬间被冻结的灵魂…
“不…不是…我…不是我推的…”苏承砚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梦呓般破碎的否认。然而，那记忆的烙印是如此清晰，如此滚烫！那只推出去的手，那绝望的哭喊，那刺骨的撞击声…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撕碎！比刚才毒发的痛苦更甚千倍、万倍！那是灵魂被放在地狱业火上炙烤的剧痛！
“呃啊啊啊——！！！”一声比之前中毒时更凄厉、更绝望、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哀嚎，猛地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他涣散的瞳孔骤然缩紧，爆发出一种濒临疯狂的、自我毁灭般的痛苦光芒！
他像疯了一样，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猛地抬起那只曾经推开苏念辞的手！那只手枯瘦，青筋暴起，带着毒发后的虚弱和颤抖，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量，狠狠朝着自己惨白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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