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棺床夜话(下)(1/2)
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骨井与青铜树圈出的这片小小区域。屏障外,血雾依旧翻涌,却不再有怪物嘶吼,只有那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持续不断,带着被冒犯后的狂怒,一下下撞击着殷离的耳膜和神经。
她瘫坐在冰冷的(不知是泥土还是骨粉)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青铜树,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带有红漆的铜钱。井壁上“镇”、“封”、“眼”、“门”那些潦草而痛苦的刻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她的脑海里。
真相的碎片拼凑出了令人绝望的图景:这片土地是一个巨大的活葬场,以无数骸骨为砖石,以这片森林为棺椁,镇压着井底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残棺客栈是棺椁上一个朽烂的气孔,掌柜是那个可悲又可恨的守墓人,用活人的生气和血肉勉强糊住裂缝,自己却早已被墓穴中逸出的毒气侵蚀。而她和无数误入者,都是被投喂给墓中恶鬼的祭品。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红漆铜钱。它是掌柜进行那邪恶“供奉”的信物,代表着对井底存在的屈服和维系那病态平衡的手段。而嵌入青铜树的无红漆铜钱,则代表着“镇压”与“封禁”,是建造这巨大坟墓的远古力量留下的“钥匙”之一。
现在,一把钥匙插入了锁孔,暂时加强了封印,却也彻底激怒了被封印者。
屏障能撑多久?井底的存在会不会找到其他冲破束缚的方法?那些退去的怪物,是否正在酝酿更可怕的进攻?
她不能坐以待毙。这青铜树与骨井的平衡太过脆弱,而她,恰好手持着可能打破,也可能加固这平衡的另一把钥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青铜树干上,那个紧邻着无红漆铜钱凹槽的、更浅的痕迹。大小、形状,与她手中的红漆铜钱完美契合。
将这把代表“供奉”与“侵蚀”的钥匙,插入这代表“镇压”与“封禁”的锁中,会发生什么?
是如同掌柜所做的那样,暂时“安抚”井底的疯狂,延续那饮鸩止渴的平衡?还是……会引发某种不可预知的、可能摧毁一切的冲突?
掌柜临死前那绝望而复杂的眼神在她眼前闪现。“跑吧……丫头……”他最后的话语,是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
殷离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腐朽甜腻的空气,挣扎着站起身。她的身体还在因恐惧和之前的灵魂冲击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逃避和等待,结局注定是死亡。唯有冒险一搏,才可能在那近乎为零的几率中,撕开一条生路。
她走到青铜树前,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轻轻抚过那嵌入树干的无红漆铜钱,它依旧散发着稳定的、带着异质温暖的微光。然后,她抬起了右手,将那枚冰冷、死寂、象征着污秽与妥协的红漆铜钱,对准了那个浅色的凹槽。
没有立刻按下。她最后看了一眼屏障外翻滚的血雾,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隐藏着疯狂巨眼的骨井。
然后,她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将红漆铜钱,狠狠地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机括咬合声。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或光芒万丈并未出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嗡————————!!!”
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庞大无比的力量,以青铜树为战场,轰然对撞!
一股是来自无红漆铜钱的、古老、浩然、带着灼热焚灭气息的封禁之力;另一股是来自红漆铜钱的、阴冷、污秽、充满侵蚀与疯狂意味的邪异能量。
青铜树剧烈地震颤起来,树干上那些古朴的符文瞬间亮到极致,又明灭不定!悬挂的铃铛、眼球、指骨等物疯狂地摇摆、碰撞、甚至出现裂纹!整个屏障光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殷离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推开,重重摔在几步之外,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她惊恐地看到,嵌入树干的两枚铜钱,此刻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无红漆铜钱红得如同烙铁,而红漆铜钱则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暗沉的血光!两股光芒如同两条殊死搏斗的巨蟒,在青铜树的纹理间疯狂缠绕、撕咬、侵蚀!
“咚!!咚!!咚!!!”
井底传来的不再是悸动,而是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撞击声!那只暗红的巨眼再次在井底浮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巨大!眼瞳中的血海漩涡疯狂旋转,充满了脱困的渴望与毁灭一切的暴怒!整个骨井都在摇晃,井壁的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随时会崩塌!
屏障之外,血雾如同沸腾般翻滚!之前退去的怪物们再次涌现,而且数量更多,形态更加扭曲狂乱!它们不再畏惧屏障散发的灼热气息,如同飞蛾扑火般,疯狂地撞击着那摇摇欲坠的光幕!每一次撞击,都让光幕剧烈闪烁,颜色黯淡一分!
“吼——!”
那个高大怪物出现在最前方,它面部的眼状轮廓几乎已经完全凝聚成形,一只充满纯粹恶意的、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着殷离!它抬起扭曲的手臂,凝聚起一团浓郁的血色能量,狠狠砸向屏障!
“咔嚓!”
屏障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殷离面色惨白,心沉到了谷底。她最坏的预感应验了!两股对立力量的强行碰撞,非但没有产生新的平衡,反而彻底破坏了青铜树原有的封禁结构,加速了井底存在的苏醒,并激怒了所有依附于它的怪物!
她弄巧成拙!亲手推倒了最后一堵即将倾塌的墙壁!
“轰隆——!”
客栈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建筑垮塌的巨响!
与此同时,殷离怀里的那本染血册子,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她慌忙掏出,只见册子无风自动,疯狂翻页,最后停留在某一页。那上面的字迹,不再是暗红色,而是变成了燃烧般的金色!
“阴阳钥合,封禁重构,非生即死,墟中求路……”
字迹一闪而逝,随即整本册子在她手中化为飞灰!
阴阳钥合?是指这两枚铜钱?封禁重构?难道不是破坏,而是……一种极端危险的重组?
墟中求路?墟?废墟?在哪里?!
就在册子化为飞灰的瞬间,剧烈震颤的青铜树发生了异变!
相互撕扯的两股能量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并没有互相湮灭,而是猛地向内收缩,在树干中心凝聚成一个极其不稳定的、黑白交织的光点!那光点疯狂旋转,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而与之呼应,骨井井底那只疯狂撞击的巨眼,也骤然停止了动作,所有的疯狂和愤怒都化为了一种……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它似乎感知到了某种超出它理解、甚至让它也感到威胁的变化!
“嗡——!”
黑白光点膨胀了!不是爆炸,而是如同一个黑洞般,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光线、声音、血雾、甚至是空间本身,都在向那一点扭曲、坍缩!
青铜树首当其冲,那些悬挂的物件瞬间化为齑粉,树干本身也出现无数裂痕,庞大的树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腐朽!
屏障彻底破碎!
外围的怪物们发出惊恐的尖啸,离得近的几只瞬间被那无形的坍缩力量扯碎、吸入光点!高大怪物惊骇欲绝,连连后退,试图逃离。
殷离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青铜树的方向传来,要将她也撕扯进去!她死死抓住地面,指甲翻裂,泥土和血混合在一起。
完了……
就在她即将被吞噬的最后一刻,那坍缩的中心点,黑白光芒交织最剧烈的地方,空间……裂开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缝,而是一条扭曲的、极不稳定的、由无数破碎景象和混乱色彩构成的……通道?或者说,裂隙!
裂隙的那一头,景象疯狂闪烁——时而是一片死寂的灰色荒原,时而是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废墟,时而又是……残棺客栈那熟悉的大堂景象!只是那大堂此刻也在剧烈摇晃,房梁坍塌,地面裂开,床底渗出的血水如同泉涌!
“墟中求路……”殷离脑中灵光一闪!
这强行重构产生的毁灭性能量,撕开了一条通往“墟”——可能是封印崩溃后的废墟,也可能是不同空间夹缝——的临时通道!而生路,就在这极度的毁灭之中!
她必须跳进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那股吸力,朝着那条不断扭曲、仿佛随时会闭合的空间裂隙,纵身一跃!
在她跃入裂隙的瞬间,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那高大怪物发出不甘的咆哮,却被坍缩的力量一点点拉向毁灭。
看到骨井井底,那只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一种……仿佛被背叛般的狂怒。
看到整个血雾森林都在崩塌,骸骨树木成片倒下,大地开裂,猩红的雾气如同末日风暴般席卷一切。
然后,所有的景象都被拉长、扭曲,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混沌色彩和无尽的坠落感。
她坠入了“墟”。
混沌的色彩如同被打翻的油彩桶,在她周围疯狂地旋转、拉扯。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失重带来的强烈眩晕和五脏六腑仿佛被移位的恶心感。殷离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风暴的枯叶,在破碎的景象和尖锐的、仿佛空间本身在撕裂的噪音中沉浮。
她看到了燃烧的幽绿火焰舔舐着扭曲的金属残骸,看到了灰色的荒原上矗立着无数没有瞳孔的石像,它们齐刷刷地“注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更多的时候,是无数记忆碎片般的景象闪过——残棺客栈摇晃的大堂,血雾森林崩塌的骸骨树木,地窖里那尊邪异的神像,以及井底那只充满怨恨的巨眼……这些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折射出她刚刚经历的恐怖,又在下一秒被混沌吞噬。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混乱彻底撕碎、同化时,一股强大的、定向的排斥力猛地从混沌的某个方向传来!
“噗——”
像是被从深水中猛地抛出,她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震得她眼前发黑,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混沌的色彩和噪音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以及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她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
她回到了残棺客栈的大堂。
但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大堂。
这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桌椅尽数碎裂,木屑和瓦砾混合在一起,墙壁上布满了深刻的、如同巨爪划过般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完全坍塌,露出后面黑黢黢的结构。那盏曾经放在柜台上的油灯早已不知去向,唯一的光源,来自……地面。
整个大堂的地面,不再是木质地板,而是被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尚在微微搏动的肉质组织所覆盖!这组织如同某种活物的内脏,表面布满了虬结的血管和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之前闻到的浓郁血腥和焦糊味正是源自于此。那些碎裂的家具和瓦砾,就半埋在这蠕动的血肉地毯之中。
而原本柜台的位置,此刻被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残破棺材板、扭曲的金属以及……尚未完全消融的人类残肢……强行糅合而成的怪异“王座”所取代。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形”。
是那个掌柜。
但他此刻的形态,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身体膨胀了数倍,皮肤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蠕动、流淌着暗红液体的血肉组织,与他身下的“王座”以及整个大堂的地面连接在一起,仿佛他就是这恐怖场景延伸出来的一个器官。他的头颅还算保留着人形,但五官扭曲移位,双眼一片浑浊的暗红,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疯狂和痛苦。他的嘴巴无力地张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
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意识,但身体和灵魂,都已经被那井底存在的力量彻底侵蚀、同化,成为了这片“活体客栈”的核心。
殷离的出现,似乎惊动了他(它?)。
那颗扭曲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错位的咔咔声,转向了她。暗红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那气流声停顿了一瞬,然后,一个混合着掌柜原本声线和某种非人摩擦音的、扭曲怪诞的声音,从那张开合的嘴里挤了出来:
“你……回……来……了……”
声音在大堂里回荡,引起地面那些肉质组织的同步搏动。
“钥匙……坏……了……平衡……打破……”
它(他)抬起一只已经完全化为血肉触须的手臂,指向殷离。那触须的末端,还在滴落着粘稠的液体。
“祂……很……愤怒……需要……新的……容器……”
容器?是指……她?
殷离浑身冰凉,挣扎着想向后退,但脚下那蠕动的肉质地面传来一股吸力,让她难以移动。她看到,周围的墙壁上,那些爪痕之中,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如同血泪。空气中,那股低沉的、来自井底的嗡鸣再次响起,而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接近!仿佛那口骨井,就在这客栈的地底深处!或者说,这整个客栈,现在就是那口“井”的延伸!
“墟……不是……出口……” 扭曲的掌柜继续发出怪诞的声音,带着一种嘲弄般的怜悯,“是……回廊……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回到……祂的……胃囊……”
回廊?原点?胃囊?
难道她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引发毁灭,撕开空间裂隙,最终逃回的,竟然是更加绝望的、已经被井底存在彻底侵蚀的巢穴?!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不!不可能!
她猛地想起那本册子最后化为飞灰前显现的金色字迹——“阴阳钥合,封禁重构,非生即死,墟中求路……”
封禁重构!不是彻底破坏!那强行融合的两股力量,虽然引发了毁灭性的坍缩,但也确实“重构”了什么!只是这重构的结果,并非她所期望的生路,而是将封印的核心,或者说崩溃后残存的“领域”,转移、具现化到了这客栈之中?
而“墟中求路”……路在哪里?!
她的目光疯狂扫视着这片活体地狱。蠕动的血肉地面,扭曲的掌柜王座,渗血的墙壁……哪里是出路?
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掌柜那庞大的、与地面连接的血肉之躯上。在他胸口的位置,那不断蠕动的组织深处,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
两枚铜钱!
无红漆铜钱与红漆铜钱!
它们并没有在空间坍缩中被毁灭,而是不知如何,出现在了这里,嵌入了这具融合了掌柜和井底力量的恐怖躯壳之中!两枚铜钱此刻紧紧靠在一起,无红漆的那枚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风中残烛的红光,而红漆的那枚则漆黑如墨,但它们彼此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极其不稳定、却又真实存在的能量流转,如同一个微小而脆弱的太极图。
就是这个!
这就是“重构”后的核心!这就是“路”的钥匙!它们维持着这个崩溃后领域最后的、畸形的平衡,也可能是……摧毁它,或者再次打开某个通道的关键!
似乎察觉到了殷离的意图,扭曲的掌柜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整个大堂的血肉组织都随之剧烈蠕动起来!数条粘滑的血肉触须从地面猛地弹起,如同鞭子般抽向殷离!同时,周围墙壁渗出的血水加速流淌,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向她脚下蔓延!
殷离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顾脚下那令人作呕的吸力,猛地向旁边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抽来的触须。触须砸在她刚才的位置,溅起大团粘稠的液体,地面被腐蚀出滋滋的白烟。
她连滚带爬地起身,目光死死锁定掌柜胸口那两枚铜钱。必须拿到它们!或者……摧毁那个平衡!
她拔出一直藏在靴筒里的、仅剩的一把短匕——这是她行走荒野防身的最后武器。匕首的寒光在这片血肉地狱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阻……止……她……” 扭曲的掌柜发出指令般的低吼。
更多的触须从地面、甚至从天花板上垂落的肉质组织中生出,如同狂舞的毒蛇,从四面八方袭向殷离!同时,那腐蚀性的血水溪流也加快了速度,试图将她困死在一个狭小的区域。
殷离如同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孤舟,凭借着灵活的身法和一股狠劲,在狂舞的触须和蔓延的血水中穿梭、闪避。匕首挥舞,砍在触须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只能留下浅浅的伤口,粘稠的血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酸性,灼烧着她的手臂和脸颊。
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看准一个空隙,猛地向前突进,踩着那些蠕动的组织,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血肉王座!
“呃啊——!”
扭曲的掌柜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咆哮,一只完全由血肉凝聚而成的、巨大无比的拳头,如同重锤般,朝着殷离当头砸下!拳头未至,那带起的腥风几乎让她窒息!
躲不开!
殷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她不退反进,在拳头落下的最后一刻,猛地向前鱼跃,同时将手中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投向掌柜胸口那两枚嵌在一起的铜钱!
“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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