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燃我魂魄照归途(下)(2/2)
完了。
我心里头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庙外头,那螭魅的咆哮声就到了!
不是从远处传来,是真真切切就在门口!刮擦着门板,带着一股子蛮荒的、冻彻骨髓的阴风,呜呜地往里灌!黑暗里头,看不见的东西在蠕动,挤挤挨挨,那调子古老诡异的吟唱又响起来了,比任何一次都近,都清晰,直往人脑仁里钻,搅得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
孙薇吓傻了,连哭都不会了,瘫在地上抖成一团。陈响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子虚得跟面条似的,才撑起一半又摔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口那团越来越浓的黑暗。
我也快到极限了。魂儿被灯烧着,患鬼那点怨气补上来的劲头快耗光了,冰碴子一样的空虚感漫上来,拽着我往彻底的黑洞里掉。镜渊鬼刚才那么一闹腾,更是雪上加霜。
可就在我意识快要散架的当口,我猛地“盯”住了契约图案那个犄角旮旯——刚才发现的那个微弱得快没了的小节点。
它……好像亮了一丝丝?
就一丝丝,萤火虫屁那么大点光,可在这节骨眼上,扎眼得很!
永强伤口滴在地上的血,正巧有几滴洇过去,渗进那节点所在的泥土里。还有患鬼最后消散的那点飞灰,也落在上头。
是这些玩意儿……激活了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拼死凝聚起最后那点感知力,朝着那微光猛地“探”过去!
轰!
像是一脑袋撞进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地界。
没有患鬼的怨毒,没有螭魅的暴戾,也没有镜渊鬼的粘腻。是一种……极其厚重的、沉静的、带着泥土和腐烂根须气息的力量。很弱,非常弱,像是风中残烛,但它的根,扎得极深极深,连着这片土地最底下。
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闪过:
不是城隍庙……是更小、更旧的一个土祠,香火稀疏,一个穿着古旧衣裳、面容模糊的老者,颤巍巍地将一盏粗糙的油灯埋进祠前的土里,嘴里喃喃祈祷着什么……年复一年,土地干涸又湿润,那灯早已锈蚀腐烂,但那一点庇护此地、调和地脉的意念,却借着地气残留了下来,成了这庞大契约网络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微小的基石……
土地祠?地脉灵气?
这缕微弱却纯净的地气,似乎对永强的血(活人的生机?)和患鬼的残渣(本土产生的怨力?)有反应!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计划,瞬间挤占了我所有的思维!
“永强!”我的意念像根烧红的铁丝,猛地烫进他几乎昏迷的意识里,“血!把手按在那个发亮的地方!快!”
永强痛得意识模糊,听到我的声音,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好手撑地,艰难地挪动身体,将那只断臂的伤口,死死按在了地面上那个刚刚亮起一丝微光的节点符文上!
“呃啊——!”他再次发出痛苦的嚎叫,断口处的鲜血疯狂涌出,浸入那片泥土。
几乎是同时!
那微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节点,猛地亮了起来!
不再是萤火之光,而是一种温润的、昏黄色的光,像是落日最后一点余晖,坚定地穿透了层层污浊的契约锁链!
这股力量太微弱了,根本不足以对抗螭魅或者驱动契约。
但它出现的位置,太关键了!它正好处在契约图案中,连接螭魅节点和镜渊鬼节点的一条细微辅助脉络上!
我这缕即将被烧干的残魂,猛地扑了上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所有残存的力量,连同正在被灯焰吞噬的痛苦,一股脑地灌注进去,不是加强它,而是——引爆它!
以这缕纯净地气为引,以我的魂力为柴,点燃这条细微的脉络!
目标:不是滋养契约,而是——将螭魅那狂暴的山林异气,通过这条被点燃的路径,强行引导向……镜渊鬼所在的节点!
狗咬狗!
让这两个恐怖的邪祟,自己去碰一碰!
“轰——!!!”
整个契约图案剧烈地震荡、扭曲!仿佛不堪重负!
庙外,螭魅那志在必得的咆哮声,猛地变成了一种惊怒交加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冒犯了的狂啸!
它那无形无质、却磅礴恐怖的力量,被我这孤注一掷的引导,硬生生扯偏了一部分,沿着那条燃烧的细小脉络,冲向了另一个方向——旅馆废墟中,那些潜伏的、布满裂纹的镜面!
吱嘎——!!!
一种尖锐到无法形容的、仿佛亿万片玻璃同时被刮擦、被撕裂的声音,猛地从那个方向爆发出来!
镜渊鬼!它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侵略性和毁灭性的山林异气狠狠冲撞了!
同步?操控?在螭魅这蛮横狂暴、足以摧垮一切形体的力量面前,镜渊鬼那些精细的触须和倒影把戏,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两种截然不同的邪恶力量,通过契约这扭曲的通道,猛烈地交锋、侵蚀、吞噬!
庙内,缚魂灯的火焰疯狂跳动,颜色变幻不定,时而幽蓝,时而染上山林的黑绿,时而又闪过镜面破碎的惨白光芒。它作为契约核心,承受着这两股力量对冲带来的巨大冲击。
地面上的图案明灭狂闪,仿佛随时会崩溃。
但这混乱,却给了我们一丝喘息之机!
螭魅逼近的压力骤然一轻!它的主要注意力,被突然出现的“挑衅者”吸引了!
“就是现在!”我的意念在剧烈的震荡中嘶吼,几乎彻底涣散,“陈响!灯!灯笼底座!那个‘御’字!用血!用你的血抹上去!加深它!”
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两虎相争,契约核心震荡不稳的刹那,加强真正的镇压核心!或许能重新掌控局面,甚至……将这两个可怕的东西一并压下!
陈响猛地抬头,看向那盏剧烈摇曳的缚魂灯。他没有丝毫犹豫,连滚爬爬地扑到灯下,捡起地上那把沾着永强血迹的砍刀,狠狠在自己手心一划!
鲜血涌出。
他抬起流血的手,无视那幽蓝灯焰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掌按向了灯笼底座——那个被我刮擦出来的、古老的暗红色“御”字!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
陈响的血一接触到那个“御”字,瞬间就被吸了进去!那暗红色的印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一股远比我的魂魄和患鬼怨气更加纯粹、更加威严、带着某种古老人族誓约力量的磅礴气息,骤然从那个小小的字迹中爆发出来,如同沉睡了千百年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血光瞬间压过了幽蓝、黑绿和惨白,如同利剑,穿透灯笼,笔直地照射在下方的契约图案核心!
嗡——!
整个图案发出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所有躁动不安的锁链纹路在这一刻被强行捋直、加固!
契约,被真正意义上地、短暂地激活了!
“吼——!!!”
庙外,螭魅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既愤怒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咆哮!它似乎认出了这股力量!这股曾经将它驱逐、镇压的力量!
而旅馆方向,那镜渊鬼的尖锐嘶鸣,则瞬间变得凄厉而绝望,仿佛被投入了熔炉的冰晶,快速消散、湮灭!
两股正在对冲的邪气,被这突如其来的、真正的人族契约之力强行打断、压制、各自逼回原位!
缚魂灯的火焰,在这一刻稳定下来。
不再是幽蓝,也不再掺杂其他颜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纯粹的、仿佛最初点燃时的、冰冷的苍白。
光芒洒落,庙内一片死寂。
门口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无形之物,如潮水般退去。山林中的咆哮和吟唱,变成了极度不甘的、逐渐远去的低沉呜咽,最终消失在深山之中。
旅馆方向的玻璃刮擦声,也彻底消失了。
结束了?
不。
我“看”着那盏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灯。
契约稳住了。螭魅被重新逼退回深山。镜渊鬼似乎被重创蛰伏。
但代价是……
陈响的手还按在灯笼底座的“御”字上。他的血还在流,但速度已经变慢。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牺牲后的平静。那“御”字在吸收了他的血之后,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仿佛活了过来,但也在持续汲取着他的生机。他成了这盏灯,这个契约,新的、更稳固的“锚点”。或许……比被完全控制稍好一些,但同样被束缚于此。
永强断了一臂,失血过多,倒在一边,气息微弱。
孙薇吓丢了魂,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
而我……
我的感知变得极其模糊。魂魄燃烧殆尽了。最后那一下引爆地气脉络,更是彻底榨干了我。
我与灯的联系,正在快速减弱。
黑暗……彻底的、温暖的、不再冰冷的黑暗……包裹了我。
也好。
……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我听到细微的啜泣声。
是孙薇。
还有陈响沙哑的、极其疲惫的安抚:“……没事了……暂时……没事了……”
我努力地……凝聚起……最后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过去。
孙薇搀扶着几乎站不住的陈响。永强也被他们勉强扶了起来,断臂处用撕下的衣服胡乱包扎着,还在渗血,但人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们看着那盏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敬畏、悲伤,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陈响的目光,落在我倒地的身体上。他眼中涌出巨大的悲恸和愧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最终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将我身体额前散乱的黑发,拂开。
他的指尖冰冷,带着灯油的寒气。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庙外。
天光……不知何时,已经微微亮了起来。一丝灰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破庙的窗棂,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
夜晚……过去了。
“……走。”陈响的声音干涩无比,“趁现在……天亮了……它们……会消停些……离开这……永远别再回来……”
孙薇哭着点头,用力撑着他。
永强也咬着牙,用独臂帮忙。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那盏灯,看了一眼我的身体,搀扶着,一步一瘸地、极其艰难地,挪出了这座吞噬了太多东西的城隍庙。
我没有再传递意念。
也做不到了。
我的感知,跟着他们摇摇晃晃的背影,飘出了庙门,看着他们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路尽头。
真好。
还能……离开。
我的注意力,回到庙内。
回到那盏灯上。
苍白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
灯下,我的身体安静地躺着,面容意外地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灯笼底座,那个“御”字,暗红深邃。
陈响的血,似乎赋予了它某种新的平衡。
它还会需要新的燃料吗?螭魅会甘心吗?镜渊鬼真的消失了吗?那个土地祠的节点,还会亮起吗?
不知道。
我也不需要知道了。
最后一点意识,如同燃尽的香灰,悄然散去。
融入那片苍白的、冰冷的、永恒燃烧的……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