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血蝶之灾(上)(2/2)
洼地里,除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癫狂的舞动、哭喊、祈祷都像被一把无形的巨剪瞬间剪断。村民们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祭品的猩红,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凝固的恐惧。牲口垂死的哀鸣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尖锐的余韵,与那细密恐怖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完成了对圈内“食儿”的吞噬,那片猩红的蝶毯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成千上万只猩红的翅膀在同一瞬间停止了扇动,洼地里那彻骨的寒意骤然加重,仿佛空气本身都要被冻结。无数点细小、冰冷、毫无生气的复眼,齐刷刷地转向了圈外,转向了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一丝喘息。绝望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异变陡生!
那片刚刚吞噬了祭品的猩红蝶毯,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满足地、缓慢地退回老槐树的根部。它们猛地改变了方向!如同一道被无形巨手搅动的血色龙卷,又似一片被狂风掀起的猩红怒潮,轰然离开了炭圈的中心,朝着圈外——朝着人群的方向——席卷而来!
速度太快了!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人群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前排的人魂飞魄散,本能地想要后退、推搡、逃离,但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拥挤的人群反而成了相互倾轧的囚笼。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瞬间,那道汹涌的血色狂潮,却在扑到人群边缘的最后一刹那,再次发生了诡异的偏转!
它们没有扑向任何前排尖叫的村民,没有扑向那些瘫软在地的妇人。
那道由无数猩红蝴蝶组成的洪流,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精准地分流,绕开了所有阻挡,带着刺骨的腥风和令人血液冻结的寒意,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直直地、毫无偏差地,朝着人群最外围——朝着孤零零站在洼地边缘荆棘丛旁的我——狂涌而来!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我看到了前排村民脸上骤然凝固的、从恐惧转为惊愕又迅速化为难以置信的茫然;看到了村长林瘸子那根乌木拐杖脱手掉落,砸在泥土里;看到了无数双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困惑,齐刷刷地转向我。
然后,那彻骨的寒意和浓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间将我吞没!
不是撞击。是包裹。是覆盖。
冰冷!无法形容的冰冷!仿佛瞬间跌入了万丈冰窟的最底层。那不是皮肤的触感,是直接穿透皮肉、冻结骨髓、冰封灵魂的酷寒!无数片薄如蝉翼、却锋利如冰凌的蝶翼,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贴满了我的脸颊、脖颈、手臂、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它们疯狂地扇动着翅膀,发出那种细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比刚才吞噬牲口时更加密集、更加贪婪!
我的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的、令人作呕的猩红所覆盖。无数点细小、冰冷、毫无情感的复眼在眼前晃动、重叠,像一片蠕动的、猩红色的星空,要将人的理智彻底吸干。彻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血腥味疯狂地钻进我的鼻孔,冲进我的肺腑,胃部剧烈痉挛,胆汁混合着恐惧涌上喉咙,却被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腕上那圈暗红的血绳,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猛地灼烫起来!那搏动感变得强劲而狂暴,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仿佛与覆盖全身的冰冷蝶群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烫与冰,两种极端的感觉在我身体上交汇、撕扯,几乎要将我生生撕裂!
就在我被这极致的冰冷和诡异灼烫折磨得意识模糊、几近崩溃的边缘,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蝶翼摩擦声,穿透了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这片凝固的空气里:
“献——给——圣——树——!”
那声音嘶哑、高亢、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在死寂的洼地里如同惊雷炸响!
是我爹!林老栓!
他不知何时已从人群中挤出,就站在离我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他枯瘦的身体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扭曲得如同鬼画符,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直直地刺向我——不,是刺向我身上这层蠕动的猩红“外衣”。他高高举起那只干枯的、沾满泥土的手,手臂因激动和用力而剧烈颤抖,食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死死地指向我的方向!
“是他!是林风!圣树选中了他!用他!平息灾厄!”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人群像是被这道嘶吼注入了某种诡异的能量。短暂的死寂之后,巨大的、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转化成了某种扭曲的、集体性的狂热!
“献祭!献祭给圣树!”村长的破锣嗓子紧跟着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对!圣树要的是他!是他引来了血蝶!”王寡妇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去年失去了儿子,此刻眼中竟闪烁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抓住他!快!别让血蝶跑了!”一个壮汉如梦初醒,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绳子!拿血绳来!捆结实了献给圣树!”
“快啊!别耽误了时辰!惹怒了圣树,我们都得死!”
呼喊声、催促声、恶毒的咒骂声瞬间炸开!刚才还凝固如雕塑的人群,此刻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轰然涌动起来!无数只手,沾着泥土、汗水,带着狂热和恐惧的力量,猛地从四面八方伸向我!
我被彻底淹没了。不是被血蝶,而是被曾经熟悉的面孔,被那些平日里或许还会打个招呼的邻居,被那些看着我从光屁股长大的长辈!他们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我的胳膊、肩膀、头发、甚至脖子!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要将我撕碎的凶狠。指甲深深抠进我的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放开我!爹!爹!”我拼尽全力嘶喊,声音却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和血蝶翅膀的“沙沙”声里。手腕上血绳的搏动感在无数双手的撕扯下变得混乱而狂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
混乱中,一根粗糙冰冷的绳索猛地勒上了我的脖子!是血绳!带着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紧接着是手腕、脚踝!更多的血绳缠绕上来,冰冷、僵硬,带着泥土和腐朽的味道,像毒蛇般死死捆缚住我的四肢。
我被无数双手粗暴地拖拽着,双脚离地,身体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祭品,朝着洼地中心那棵缠绕着无数血绳、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槐树拖去!视线在晃动中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那片令人绝望的猩红蝶毯,它们依旧覆盖着我,冰冷地扇动着翅膀,仿佛在享受这趟通往毁灭的旅程。
地面在飞速后退。人群的嘶吼、哭喊、狂热的祈祷声浪冲击着我的耳膜。越来越近了!那棵巨大扭曲的老槐树,盘根错节的树根如同无数条从地狱伸出的、等待进食的巨蟒,在浑浊的光线下狰狞地蠕动着。
就在我的身体被重重掼在冰冷、布满粘腻苔藓的树根上,后背撞击带来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的瞬间——
“喀嚓…喀嚓嚓……”
一种沉闷而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大骨骼被强行扭断的声音,从我身下的泥土深处响起!坚实的大地,在老槐树虬结的根须下,竟然开始蠕动、拱起!
那些粗壮如成人手臂、覆盖着厚厚湿滑苔藓和暗红血绳的树根,活了!
它们如同从漫长冬眠中苏醒的巨蟒,带着令人作呕的湿滑粘腻感,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扭动、缠绕!粗粝的树皮摩擦着身下的泥土,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与覆盖在我身上的血蝶翅膀摩擦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
一根尤其粗壮、末端分叉如同巨爪的树根,带着冰冷的湿气和浓烈的土腥味,率先缠绕上我的脚踝!那力量大得可怕,像冰冷的铁箍骤然收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它们缠绕上我的小腿、大腿、腰腹……冰冷、粘滑、带着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拖拽力量,将我死死地固定在潮湿的泥土上,并开始一点点地、不容置疑地,将我拖向树根盘踞的最深处——那个不断拱起、如同地狱之口的黑暗缝隙!
绝望像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手腕上的血绳被树根的巨力勒得深深陷入皮肉,那诡异的搏动感似乎与树根蠕动的频率产生了某种同步。喉咙被另一根缠绕上来的树根勒紧,窒息感像潮水般涌上,视野开始发黑,耳边人群狂热的呼喊变得遥远而扭曲。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我被血蝶覆盖的耳朵里响了起来。
不是来自外界。
是来自覆盖着我、包裹着我、仿佛已与我融为一体的那层猩红蝶毯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轻柔,温婉,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笑意,却又冰冷得如同深井寒泉,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入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乖孩子……”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满足的叹息,仿佛母亲终于等回了远行的游子。
“娘……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