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血色果园的死亡盛宴(下)(2/2)
她拿起那只空置的青瓷碗,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垫着,小心地将滚烫的药汤舀出,滤掉药渣,倒入碗中。深褐色的药汤在青瓷碗中荡漾,热气氤氲,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
“谁来?”红雀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目光扫过围坐的少女们。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端着碗的手指关节却微微发白。这是解药?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确定。这碗药汤,承载着她们所有人的生路,也意味着又一次将生命交付于未知。
短暂的沉默。少女们互相看着,眼中充满了犹豫和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再次被掌控的恐惧,甚至对“自由”本身的茫然无措。
“我……我来吧。”一个稍显年长、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疤痕的少女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她是“鹪鹩”,平时负责清理实验室外围,沉默寡言,但眼神一直带着一种未被彻底磨灭的倔强。她受够了被当作工具,受够了在恐惧中等待死亡。这碗药,是毒是解,她都要第一个尝!
红雀看着她,没有任何劝阻,只是将药碗递了过去。
鹪鹩接过温热的碗,手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药茶香气似乎给了她一点力量。她闭上眼,仰起头,如同饮下最烈的酒,将碗中滚烫的药汤一饮而尽!
“咳咳!” 剧烈的灼烫感让她咳嗽起来,药汤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清泉流过心田的清凉感!那感觉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长久以来的沉重和隐痛,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了上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怎么样?”其他少女紧张地围上来。
鹪鹩喘着气,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痛苦、狂喜和巨大解脱的复杂表情,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好……好多了……身体……轻了……”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疑虑瞬间消散!少女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生的希望如此真切地摆在眼前!
红雀立刻开始分药。她小心地控制着分量,将钵中剩余的药汤均匀地分到青瓷碗和其他少女们找来的简陋容器里。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份。
石屋内,只剩下吞咽声和药汤滚过喉咙的轻微声响。少女们捧着各自分到的药汤,如同捧着圣水,小心翼翼地饮下。苦涩的味道让她们皱眉,但紧随其后的那种涤荡污浊、身心轻盈的感觉,让她们脸上纷纷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小豆子也捧着自己那份,小口小口地喝着,眉头紧皱,却喝得异常认真。
红雀看着她们,看着那一张张年轻、污浊却在此刻焕发出微弱生机的脸。她自己没有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空了的青瓷钵,看着石桌上那块冰冷的黑色石板,那道笔直的刻痕如同命运的休止符。
债清两讫……真的清了吗?
她走到石桌前,再次拿起那块折叠的粗麻布。目光掠过那行清瘦的字迹,最终停留在下方那个墨拓的茶花印记上。印记的边缘有些晕染,仿佛承载了太多的重量。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印记旁边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被水渍晕开过的浅淡痕迹。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处浅淡水痕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水痕周围的麻布纤维,在微弱光线下,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浮现出几行更加细小、更加模糊、仿佛用隐形药水书写后被无意间激活的字迹!那字迹潦草、急促,带着一种压抑了漫长岁月后终于得以宣泄的、刻骨铭心的悲怮:
**“李嬷嬷(划掉)黑桃皇后:**
**火窟里的债,今日奉还。**
**你烧死了所有人,只带走‘好苗子’。**
**我躲在死人堆里,看着你牵走小琪和林晚。**
**十年饮冰,血债血偿。”**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的笔画带着一种力透布背的颤抖。在最后那个“偿”字的右下角,一个更加微小、更加潦草的落款,几乎与布纹融为一体:
**—— 阿默**
阿默!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血腥味的闪电,狠狠劈入红雀的记忆深处!
晨曦之家!那个永远蜷缩在宿舍最阴暗角落、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孩!他比小琪和林晚都大几岁,身体瘦弱,脸上总带着不正常的苍白,一双眼睛大得惊人,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几乎从不与人交流。其他孩子欺负他,他也只是默默承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大家都叫他“小哑巴”或“闷葫芦”,几乎没人记得他本名叫什么。李嬷嬷(黑桃皇后)似乎对他格外“宽容”,从未像对其他不听话的孩子那样严厉责罚他,只是偶尔会用一种探究的、仿佛看着某种实验材料的复杂眼神注视他片刻。
那场大火……混乱中……红雀(小琪)只记得自己拼命拉着林晚的手……她似乎……似乎看到过阿默!他就蜷缩在熊熊燃烧的宿舍门框边的阴影里,没有逃,也没有叫,只是用那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另一头李嬷嬷拉着几个“选中”的孩子(包括小琪和林晚)逃离的背影!那眼神……红雀当时太慌乱,只觉得那眼神像冰……现在回想起来,那里面燃烧的分明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最深沉最绝望的恨意!
他没死!他从那场炼狱般的大火里活了下来!像一株从焦土中爬出的复仇藤蔓,用了整整十年,编织着那张无形的巨网,将血色果园连同它的缔造者,一起拖入了最终的毁灭!
七碗茶社的主人……那个镜中倒影……那个行走在阴影里、掌控着无形棋局的幽灵……竟然是当年那个被所有人忽略、被当作空气的“小哑巴”——阿默!
红雀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石桌边缘。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眼前发黑。所有的碎片——茶社的隐秘、精准的心理操控、对血色果园内部规则和女王弱点的洞悉、利用“清泉”和她们被扭曲的过去设下的致命陷阱——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唯一的、也是最合理的源头!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之魂!
他恨李嬷嬷(黑桃皇后)带走了“好苗子”,却任由其他孩子在火海中哀嚎。他恨她们这些被选中者,成为了女王扭曲梦想的工具。他布下“七碗”杀局,既是向女王索命,又何尝不是对她们这些“幸存者”最冷酷的审判?只是,在复仇的终点,在那碗底的残液和这安全屋的解药中,他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线生机。
债清两讫……真的能两讫吗?红雀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的手。这双手,曾为了在血色果园生存,执行过无数冷酷的命令,沾染了太多的血,包括林晚的……阿默的复仇之火焚毁了果园,却也无形中斩断了她身上的枷锁。这算不算一种扭曲的“清”?
“红雀姐姐……”小豆子细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女孩已经喝完了药汤,正怯生生地看着她,手里还捧着那只空了的简陋容器,脸上带着一丝虚弱的红晕和依赖,“你……你不喝吗?药……药快没了……”
其他少女也喝完了药汤,药效带来的轻松感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交织着,有人已经靠在墙角沉沉睡去,有人则茫然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透进来的天光。
红雀的目光扫过她们,扫过小豆子依赖的眼神,扫过鹪鹩脸上那道倔强的疤痕,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她们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是被从“晨曦之家”拖入血色地狱的同伴。现在,她们体内的“枷锁”已被解除,她们获得了真正的、孱弱的自由。
她走到青瓷钵旁。钵底只剩下浅浅一层冷却的药渣和浑浊的汤底。她拿起那只空碗,将最后一点点浑浊的液体倒入碗中,一饮而尽。苦涩冰凉的味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远不如之前分给少女们的纯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清凉感同样在体内散开,驱散了最后一丝因爆炸冲击和逃亡带来的沉滞。
够了。她放下碗。
然后,她走到石桌前,拿起那块冰冷的黑色石板。那道笔直的刻痕触手生寒。她将石板翻过来,背面是同样光滑的黑色。
她拔出腰间仅剩的、半截断匕。锋利的断口在石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石屑纷飞。她在石板背面,用尽全身力气,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
**>**
一个指向石屋大门外的箭头。
刻完,她将这块沉重的石板,轻轻放在了石桌的正中央。箭头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些或沉睡、或茫然的少女。她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指尖在门内侧摸索,很快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凸起,用力按下。
“嘎吱……”
木门再次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门外,天色已经大亮。山谷里弥漫着淡淡的晨雾,空气冰冷而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烟尘,在远处的山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干涸的河床裸露着灰白色的鹅卵石,通向未知的山林。
红雀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一瞬。晨光勾勒出她单薄而挺直的轮廓。她没有回头。
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门外清冷的晨光与薄雾之中,消失不见。
石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少女们沉睡或茫然的呼吸声。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形成一道光柱,斜斜地打在石桌中央那块黑色的石板上。正面那道笔直的刻痕,如同斩断过去的休止符。背面那个简陋的箭头,却清晰地指向门外广阔而未知的世界。
小豆子揉了揉眼睛,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石板上那个指向门外的箭头,小小的脸上满是茫然和失落。鹪鹩也站了起来,走到石桌前,手指抚过石板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那道刻痕和箭头的粗糙。她抬起头,望向门外那片被晨光照亮的山谷。
门外,晨风穿过山谷,带着远方的气息。阳光渐渐驱散了薄雾,照亮了干涸的河床和通向远山的崎岖小径。山谷之外,广袤的、未被血色污染的天地,在晨光中缓缓苏醒。
血色果园的方向,只有一缕残存的、如同灰烬般的青烟,在遥远的天际线上,无声地飘散,最终融入铅灰色的苍穹,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