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福州城下谒双雄 心怀异志暗布局(2/2)
郑芝龙似乎对这等“懂事”的态度颇为受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哈哈说道:“知道就好!在这福建地界,乃至这东南海上,凡事都离不开咱们郑家!兵马、粮饷、战舰,哪一样不是老夫一手操持?监国殿下嘛,安心在宫里待着就好,打仗的事情,自有我等武人为国分忧!”
他这番话,语气轻松,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隆武朝廷的轻蔑,俨然以福建乃至东南半壁的真正统治者自居。郑鸿逵、郑芝豹等人也纷纷露出赞同与得意之色。
郑芝龙继续说道:“你带来那几千人马,虽然打过几仗,算是有些筋骨,但折损也不小,装备也差。这样吧,老夫先划个地方给你们驻扎休整。粮饷嘛,眼下各处都紧,老夫先拨付一些应急,其余的,你们自己也得想想办法。海上生意,还是陆上筹措,想必赵总兵自有门路?”这话意味深长,既是试探赵高翔的能力与野心,也是明确的暗示:郑家不会承担他全部的供养,他需要自己去找钱找粮,甚至默许他可以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赵高翔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多谢国公爷体恤!末将一切听从国公爷安排!粮饷之事,末将定当尽力自行筹措,绝不敢过多烦扰国公爷!”
“很好!”郑芝龙满意地点点头,“以后好生跟着老夫和森儿做事,少不了你的富贵前程!至于北伐抗虏嘛…”他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瞥了赵高翔一眼,“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如今咱们先要把福建这地盘守好,这才是根本!没了根基,一切都是空谈!”
这番话,彻底暴露了郑芝龙保守自私、割据一方、无心北伐的真实想法。在他眼中,家族利益永远高于国家大义。
赵高翔唯唯诺诺,又不失时机地吹捧了郑芝龙及其兄弟一番,诸如“国公爷海上霸主,威震华夷”、“郑家水师天下无敌”、“有国公爷坐镇,福建固若金汤”之类的话语,哄得郑芝龙心情颇为愉悦,又赏赐了些银帛,便挥手将他打发了。
走出那座奢华得令人窒息却又压抑无比的泉国公府,赵高翔长舒一口气,只觉背后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衫。与郑芝龙的会面,远比觐见监国更为凶险,那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权力试探与心理博弈。
当赵高翔走出泉国公府,那奢华与武力交织的压迫感仍萦绕不去。他心中对郑芝龙所掌控的这支独特武装力量,有了更清晰也更警惕的认识。这绝非一支单纯的明朝官军,它的脉络深深植根于波涛汹涌的大海和郑氏家族的私利之中。
郑芝龙的军队,其前身可追溯至明末东南沿海亦商亦盗的海上武装贸易集团。郑芝龙早年混迹澳门、马尼拉,甚至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做过通事,后加入以颜思齐、李旦为首的海商集团,并迅速崛起。在李旦和颜思齐相继死后,他整合了他们的遗产和部众,形成了以郑氏家族为核心、以闽南同安子弟为骨干、融合了日本人、葡萄牙人、荷兰人、乃至东南亚佣兵的庞大海上势力。
他们遵循着海上世界的法则:实力为王,利字当头。通过垄断远东至东南亚的贸易航线(尤其是对日贸易)、向过往商船征收“报水”(保护费)、以及不时扮演海盗角色劫掠竞争对手,郑氏集团积累了巨额财富,也打造出了一支人数众多、经验丰富、且极度忠诚于郑氏家族的海上武力。
明朝朝廷屡剿不利,最终不得不对其招安。崇祯元年(1628年),郑芝龙接受福建巡抚熊文灿的招抚,被授予海防游击之职。从此,他完成了从“海贼王”到“朝廷命官”的华丽转身,但他麾下的军队,其私兵性质从未改变。朝廷的官衔只是为他提供了合法的外衣和更大的活动空间,他利用官军身份更好地铲除海上竞争对手(如刘香老集团),进一步巩固了其东南海上的霸权。
这支军队的核心特点是家族化、地域化。最高决策权毫无疑问集中于郑芝龙一人之手。
其麾下主要将领几乎清一色是他的血亲、姻亲或同乡死党:
这样的军队,隆武皇帝想要指挥,想都不要想。没有人愿意自己建立起来的队伍给别人做嫁衣,何况郑芝龙本来就是海盗。
赵高翔深知,自己这几千人马,在这头庞大的海上巨兽面前,渺小得可怜。郑芝龙方才的傲慢,正是源于这绝对的实力差距。他看似慷慨地划拨驻地、允诺些许粮饷,实则是一种施舍和掌控,根本未曾真正将赵高翔视为平等盟友或重要战力。
这也更加坚定了赵高翔的判断:必须尽快摆脱对郑家的依赖,发展独立的力量。在这位海上枭雄的棋盘上,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连棋子都做不成,直接变成弃子。
“将军,这郑芝龙…”翁之琪紧随其后,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与不屑。
“嘘…”赵高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回营再说。此地耳目众多。”
返回临时划拨的营地,赵高翔立刻召集王秀楚、翁之琪、王柱、李狗儿、李猛、张应祥、林锐、刘叔等所有核心成员,举行了一场气氛凝重的秘密会议。
“诸位,”赵高翔面色凝重,目光扫过众人,“情况大家都看到了。监国殿下虽有恢复之志,却被权臣架空,困于牢笼,难以施展。郑芝龙拥兵自重,唯利是图,名为明臣,实为藩镇,绝非可以完全信赖之主!我等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绝非长久之计!”
“那我们该怎么办?”性子最急的李猛忍不住问道。
“稳住!”赵高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郑芝龙给的粮饷,我们要拿;给的驻地,我们要占。但绝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他的部曲,更不能寄望于他的庇护!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抓紧做几件事:”
他伸出手指,一一点明:
“第一,整军经武,厉兵秣马。翁将军,你即刻着手,对全军进行整编训练,尤其是我们的老底子,那些经历过扬州、嘉定血战的弟兄,是我们的骨血,绝不能散!装备要修补,士气要提振,务必保持战斗力。”
“第二,广布耳目,洞察内外。林锐,将你手下最精干的探子撒出去,一方面严密监视郑芝龙及其核心部将的动向,福州城内的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另一方面,时刻关注南京、苏州、嘉定方向清军的动向,尤其是李成栋部的消息,我们的根还在那里,不能忘。”
王先生,利用总兵官衔,同时和朝廷中官员处理好关系,打探一番每个人的详细信息,同时设法与福州其他非郑氏嫡系的官员、将领暗中结交,打听消息。
“第三,联络旧部,拓展外援。张应祥,你立刻派人多方打探陈子龙先生, 要尽快取得联系,同时派人四处勘察地形,
第四, 王柱 李狗立即组织所有工匠,选择可靠地点,建立我们自己的匠作坊,修复兵器,尝试打造火器,尤其是鸟铳和佛郎机炮!材料不够,就让林锐、韩虎想办法去‘筹措’!
第五、刘叔尽快安顿下来难民,确保不能饿死一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郑芝龙…不一定靠得住。不管怎样我们自己拥有能自保、能独立行动的力量!眼下虚与委蛇,只是权宜之计!”
众人闻言,心中凛然,不由但也更加明确了方向。投靠郑氏并非终点,而是积蓄力量的跳板和暂时的庇护所。真正的路,还需要他们自己去闯。
福州城的天空下,赵高翔和他的队伍,就像一颗被暂时埋入土壤的种子,表面顺从,暗地里却拼命汲取着一切可能的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独立生长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