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谁说哑巴不能唱饭歌(1/2)
山雾漫过韩九姑的盲眼,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方才那声丝绸摩擦的轻响,原是吸声泥涂抹山壁的声响。
此刻她伸手触碰身侧岩壁,指腹陷进半寸厚的黏腻,像被谁捂住了耳朵的喉咙。
阿菊?她唤前面领路的妇人,声音撞在岩壁上碎成星子,阿菊?
回应她的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韩九姑摸索着蹲下,指尖触到阿菊后颈的冷汗——那妇人的呼吸像被揉皱的棉絮,舌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她立刻想起今早阿菊采的野菇,伞盖边缘有暗红斑纹,是断肠坡特有的哑喉菌。
阿梅。她转向另一名同伴,把火把凑近她唇。
火光映亮阿菊肿胀的唇瓣时,韩九姑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上面沾着未擦净的菌液,正顺着嘴角往脖颈爬。
阿梅的手在发抖,锅柄撞在岩壁上,闷得像敲在棉絮里。
灌醋。韩九姑扯下自己的汗巾,用我的绣绷压她舌根。酸气漫开时,阿菊突然剧烈抽搐,韩九姑的盲眼被溅上热泪——那不是泪,是血,从妇人七窍渗出来的血。
后半夜,阿菊的呼吸渐弱成游丝。
韩九姑将空锅扣在她胸口,金属贴着皮肤,能触到心跳最后几下震颤。
她解下腰间的母灶灰线,缠在阿菊腕间——这是绣娘能给的最后告解。
别怕。她对着空气说,你救了我们。
天快亮时,韩九姑倚着岩壁坐下。
静音阵里,她的呼吸声在耳膜上炸开,像擂着面小鼓。
她摊开掌心,母灶灰在指缝间流动,突然触到一缕极淡的热——东南方的岩壁比其他三面暖半分。
是山风的方向。她想。吸声泥怕风,通风口一定在东南。
她刚扶着岩壁站起,右肩突然炸开滚烫的疼。
有什么锐器擦着锁骨穿过,带起的风掀翻了她的绣绷。
韩九姑踉跄两步,腰间的锅坠进岩缝——那是林晚儿亲手铸的听风锅,此刻正撞在石尖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瞎子、哑锅、死路。黑暗里传来沙哑的笑,今晚没人知道你们来过。
震喉岭的听锅器在第三日正午彻底沉默。
林晚儿把铜管从耳上扯下时,耳郭泛着不自然的红——那是她贴了整夜的痕迹。
石桌上的信号图被揉成纸团,边角沾着茶渍,正是韩九姑出发那日她画的三连击标记。
晚儿姐。小满端着药碗进来,碗底沉着半块锅片,阿叔在石窟里敲了整宿。
林晚儿推开药碗,起身时撞翻了炭笔筒。
铅笔滚落在地,在石板上画出歪扭的线,像极了韩九姑绣绷上的求救灰纹。
她突然想起昨夜赵铁嘴蹲在母灶残石旁的背影——那铁匠的铁锥在石面上刻出细密的痕,像在给什么东西写墓志铭。
他走了。
田三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妇的腌菜围裙还沾着盐粒,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
林晚儿抢过来看,是赵铁嘴歪扭的字迹:我去接火。墨迹未干,晕开小片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带了反刃钢凿子。田三婆指了指墙角的工具包,当年修元军锻兵炉时藏的,能割开吸声泥。她摸出块黑黢黢的陶片,我发动了灰令,各镇腌缸底都刻了暗号,他踩着腌菜走,元兵搜不到。
林晚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赵铁嘴用断刀给她打第一口小锅,边敲边说:锅这东西,敲不响的时候,就自己烧得滚烫。此刻石缝里的母灶残片突然发烫,烫得她掌心发红——那是赵铁嘴的方向,正往腌菜密道去。
北巷粮铺的门在三更天被敲响。
柳五爷摸黑开门,看见赵铁嘴的影子裹在雨里,工具包滴着水,像块会移动的铁砣。
拿坛药膳糟卤。铁匠哑着嗓子说,喉结动了动——那是他被削舌后仅剩的发声方式。
柳五爷愣了愣,转身从地窖搬出个泥封坛子。
坛身刻着二字,是他当年误判断粮时,用百家米熬的救命卤。这不是给你喝的。他把坛子塞进赵铁嘴怀里,你若听见有人咳血,往锅里倒三勺。
赵铁嘴点头,指节叩了叩坛身。
柳五爷看见他腰间的反刃钢凿子闪了闪,像道没出鞘的光。
密道里的青苔滑得惊人。
赵铁嘴的跛脚踩上去,险些栽进腌菜瓮。
他摸黑掏出火折子,借微光看见瓮底刻着田三婆的暗号:三横一竖,是字。
他抹掉青苔,继续往前,工具包撞在瓮沿上,发出闷闷的。
行至半途,前方突然亮起火把。
赵铁嘴僵在原地,看见三个元兵的影子在转角晃动,刀鞘碰在腌菜瓮上,发出空洞的响。
他弯腰抓起块碎锅片,塞进嘴里嚼——这是装痴傻的法子,涎水混着铁锈味漫开。
敲段听听。带头的元兵用刀尖挑起他的铁锤,哑铁匠,敲段乐子。
赵铁嘴接过铁锤,敲向腰间的破锅。
第一下轻,第二下重,第三下连敲五下——是九姑被困断肠坡的暗码。
腌菜瓮里的盐水荡起涟漪,倒映出挑粪老汉的身影——那老汉正蹲在瓮后,用扁担敲了三下筐沿回应。
元兵骂骂咧咧地走了。
赵铁嘴抹掉嘴角的血,继续往密道深处走。
他的铁锤在掌心发烫,像当年铸刀时的铁水,又像此刻东南方山壁里,那口坠在岩缝的锅,正发出极细的震颤——只有离得够近的人,才能听见。
当晨雾漫上断肠坡时,赵铁嘴的跛脚突然顿住。
他摸向左侧山壁,指尖触到道极细的裂缝,里面漏出缕极淡的风——带着腌菜的咸,混着血的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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