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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银丝鲈鱼换笔意 水精帘外映冰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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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目光凝注在自己字迹上片刻。清幽眸光深处如冰湖微澜,骤然亮起一丝讶异、触动,最后沉淀为一缕复杂而深沉的感喟,她目光微微移向窗外浩渺湖波:“金谷园繁华终成丘墟……而西湖烟雨不损分毫其清雅……世人争逐俗利浮名处……”清柔声音顿了顿,似在竭力压制什么,才续道:“争亦如何?终归不过是随风飘散的尘屑罢了。”

“然白居易守杭州有言:‘唯留一湖水,与汝度荒年’,岂不恰与姑娘此句遥遥相对?”

徐墨言此语一出,云卿倏地抬眼凝望住他。目光骤然变得极其专注锐利,仿佛要透过他单薄布衣看清他筋骨深处是否有几分真挚学识!她沉默片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白乐天诗……看似闲适,然其‘兼济天下’之志,未曾一日遗忘。那首诗结句道‘争得大裘万丈长?与君都盖洛阳城!’……分明身在苏杭山水之间,心却仍在庙堂百姓疾苦之上……相公以为然否?”她语声不疾不徐,却隐隐含着一股无形压力。

徐墨言顿觉背脊挺直几分:“诚然!自古文墨之道,不在雕琢词章,而在其心。子建写洛神,寄托其求而不得、孤高难谐之情;乐天写西湖,胸怀的却是万民冷暖之思!东坡先生亦言:‘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写湖即写其自身进退从容豁达之态……”他心中积蓄的书卷文思如遇明主,滔滔然倾泻而出,“便如姑娘砚底那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读来是劝慰勉励之辞,细细思量,字字皆是深切的相知相惜之期盼啊!”

“砚底?”云卿眸光锐利如电,扫向徐墨言,“相公见过那方砚底之刻字?”语气里暗含一丝掩藏不住的震动。

徐墨言心中一凛,已知失言,但话已出口收不回:“小生……上次有幸窥见砚池深处两行小字笔锋……字如瘦金,骨力穿石……绝非寻常物句,必是……大有来历之物……”他话语越说越轻,只见云卿眼底一片云翳瞬间笼罩,眉尖紧蹙,眸光骤冷下来,仿佛暖室开窗陡然卷入深秋寒风。她下意识攥紧袖口,脸色微微泛白,目光牢牢盯着案头那方沉寂的端砚。

精舍内一时静得可怕,连窗外风声穿过细竹间隙的呜咽都清晰可闻。

“嗒啦……”

正当这尴尬死寂似要凝固之时,窗外一株高大枫树忽地伸过几枝嫩叶,被劲风推搡着猛烈敲击在纸格窗上!窗棂微晃,发出清晰刺耳响声!几片脆嫩新叶撞得飘落下来,纷纷撒落窗台与案头。

这股突如其来的疾风打破了僵局。云卿目光自端砚上收回,望向窗外骤变天色——方才晴好午后此时竟已聚拢层层铅墨重云,湖面也腾起大片湿气浓雾。

“云卿?”

精舍素帘兀地一荡。人未到,先是一股浓烈甜腻脂粉气直冲而入!吴妈妈那张精心涂饰得油光发亮的脸堆满了笑掀帘探进来:“哎呀宝贝姑娘!可叫妈妈好找!申公子约了三刻后来听你弹唱!就是新近捐得候补道台职位的那个申公子!他父亲可是漕运老爷府上的大总管!银钱出手最是阔绰不过!你可拾掇拾掇预备……”她一叠声高声说着,胖硕身躯横移进来才猛然发觉室内还有一位徐墨言!

吴妈妈脸上笑容骤然僵冷了几分,细眼挑剔地上下扫量徐墨言那洗得泛旧发白的竹青布袍,随即眼珠转向云卿那张清冷面庞,喉咙里滚出几声不满的“咯咯”讪笑:“哎哟喂!今日又有雅客在这儿呢?徐……徐相公是吧?”她转向徐墨言假意堆笑,眼中却一丝温度也无,“相公倒是个清贵读书人。云卿姑娘才情好,相公你多担待……”不待徐墨言应声,又立即扭头朝着云卿快声道:“我的好姑娘!可别光顾着论什么诗画……申公子最爱听南曲新词,你前番作的那阙《蝶恋花·西泠秋晚》正合适!再唱两首吴侬软语调调儿……”

吴妈妈絮絮叨叨,一股刺鼻香气混着浓痰堵塞喉咙般的浊气在静室弥漫开来。云卿静如雕像坐于画案前,指尖却缓缓擦过方才疾风吹落的叶片,眸光已如结了冰的湖面沉寂。案头那方端砚池内清澈水色被窗外浓云一笼,竟蓦然变成一泓深不可测的暗紫色幽潭。

徐墨言心头如被刺扎,那股相谈契阔、如沐熏风的喜悦顷刻间被这铜臭利欲撞得荡然无存。他默默起身,对着云卿僵冷沉默的背影深施一礼。纵然万语千言阻塞喉头,也只能低声道:“小生……不敢再扰姑娘正事……”语未毕,便欲转身离去。

“且慢。”

身后传来云卿清冷如冰弦拨响的语声,带着一丝竭力压抑却仍可分辨的微颤。她霍然转过身子,眼眸深处似有炽热岩浆要冲破冰层!目光并未看向吴妈妈,只是死死锁住那方端溪砚。她左手探出衣袖,径直取下案头紫石砚台正上方那枚用来试色的小碟朱砂。细白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云卿右手抓过一管大号紫狼毫猛扎入墨池深处!浓稠如漆的上等松烟墨汁被她执拗搅动起来!砚池中那沉潜的“月华”被彻底掩盖翻滚的墨汁里!

“申公子爱听曲?”云卿声音低而锐利,如同墨池翻搅的暗流漩涡,“那首《西泠秋晚》尚缺题词之笔!”她提笔醮满墨汁,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猛地落笔于铺开的澄心堂雪宣上!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共明月”三个淋漓墨字如生铁铸成,重重压在纸上!墨韵淋漓如血泼洒!那笔画转折处分明含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气韵,此刻却如同宝剑出鞘铿锵斩玉,夹缠着惊天动地的激愤!笔锋狠狠顿在最后一捺,如同铁戟沉落!

——墨池如泼血!一笔既成!整间精舍都为之凛然一震!

云卿掷笔于石砚之上,“啪!”的一声脆响令吴妈妈也浑身一哆嗦!“申公子若嫌孤清,妈妈何不唤了阁子里所有姐妹前去唱《霓裳》助兴!”她唇角浮上一丝冰冷入骨的笑意。

吴妈妈张大嘴巴惊骇失语!徐墨言更是目瞪口呆僵立于原地!

“清霜!送客!”云卿声音冰寒刺骨,背转的身躯挺直如孤峰。

徐墨言茫然步出月亮门,只觉四肢发僵。天色骤变未久,竟已有零星冷雨打落檐角。暮色四合,浓云吞没西坠残阳最后一点光晕。

清霜默默将徐墨言送至小门边才低声道:“那日银丝鲈鱼……姑娘后来得知那定鱼铜钱乃相公所有……”她从袖中掏出小小素帕包裹递过来,“姑娘说……相公断不可再这般耗费了……些许心意……权当……”她轻叹一声,语声含凄:“快下雨了,相公请回吧……”

素帕包裹里是沉甸甸十数枚精亮铜钱,比他当初给清霜的五枚多了近三倍。徐墨言猛地摇头正欲推却,清霜已屈膝一福,迅速隐入门后那浓郁垂柳荫影内。门扉轻轻掩合,将凝香阁内外的浮华脂粉、冰魄寒光尽数隔断。

冷风吹得徐墨言打了个寒噤。雨丝细密飘落湖面,烟波浩淼更添迷离孤寂。他独立雨中,茫然顾盼,怀中那还温热的十数枚铜钱仿佛重若千钧。耳畔犹然是云卿掷笔那一刹金铁交鸣之音,“共明月”三字遒劲如刀痕劈入心坎深处!他猛地仰头望向苍茫天空,雨丝落入口中冰凉涩苦,如同无声啜泣。胸中却有什么东西轰然燃烧起来——不是屈辱,亦非怜悯,那分明是激荡如火的相知痛惜!

他迎着渐密雨幕一步步行去,前方道路渐融于沉沉暮霭雾气。湖水在身后发出低沉呜咽。怀中的铜钱似乎重新滚烫得灼人肌肤。雨水如墨汁泼下,沾湿湖面倒映的万家灯火,恍惚间,徐墨言似乎看见那墨色水面之下,仍有一轮皎月沉潜未动!

那分明是砚池深处的光晕!西湖月轮终将被云雨遮蔽吞噬,唯独砚底明镜之心月华万古澄澈不灭!

细雨浸透单薄布衫,寒凉彻骨。徐墨言立于湖边风口处,紧贴胸口处那张“花落幽窗砚池清”的诗稿,却散发出一股微温,似要融化这漫天冷雨凄清。他缓缓抬手摸向胸前——指尖触到的不只是墨痕叠透的纸页,竟还有一截冰寒硬物!

小心翼翼掏出,雨丝中微光一闪——竟是那日赠予清霜后便不见的五枚铜钱!那姑娘竟不知何时又将它们塞了回来!此刻五枚铜钱紧贴于诗稿背后,冰冷粗粝,却隐隐发烫!

雨水滑过徐墨言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湖面幽暗无际,雨声喧嚣如鼓。

休云萍聚无根蒂,且看双星渡海槎。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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