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冷簪照血（2/2）

李墨轩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卢玉娘……薛如兰……她用弑杀天子身边人的血，换取了一张通向地狱的假面……而马骢，便是那位‘主人’选中的清道夫！王四……不过是被滔天旋涡碾碎的蝼蚁尘埃……”

孙秉正的手指无意识地碾过窗棂上积落的一层薄尘，似要掐断所有无形之线。他转身，几步踏至早已备下翰墨的公案前，不再有半分犹疑，提笔饱蘸浓墨，狼毫笔锋沉凝千钧，在宣德雪浪笺上挥就弹劾奏本：

臣，顺天府尹孙秉正冒死谨奏：

伏查卢氏玉娘，原系河间乐户贱籍薛如兰。万历廿七年冬月，乾清宫侍药监毙命之疑案未雪，此人旋以掖庭宫女之身行巫蛊篡命之术，暗结邪佞，获伪制玉牒而更名入册，实乃秽乱宫掖之巨奸！

原东厂逆獠马骢，本亦乐户弃子，身刺伪忠印记，为虎作伥。历年来屠戮知情乐户凡十有二！毁身灭迹，拔齿焚图，手段凶残悖逆人伦！更构陷乐师王四，勾结商贾卢怀安行凶弃尸！意图遮掩弑君旧案！此二獠，虽冠冕堂皇，实豺狼塞途，衣冠禽兽！

唯太行异种青猿，虽披毛戴角之属，感王四抚育旧恩，衔冤闯阙，撞破重围，揭发滔天隐秘！其忠义之心，昭昭可比日月！虽畜类然有灵，识忠奸而知报！

伏祈陛下，洞烛幽冥！着将罪证紫檀御椅永置刑部，獬豸阶前，以诫天下衣冠——

**冠冕之下多豺狼，禽兽反知存忠良！**

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掷笔！笔杆上墨汁点点飞溅，落在“衣冠禽兽”与“禽兽反知存忠良”两行大字上，对比触目惊心。

三日后，正阳门。

寒风萧瑟，城楼高耸，旌旗冻得僵硬。青石板被寒霜铺成一片惨白。一只靛蓝色巨猿悄然蹲踞于飞檐吞脊兽之畔，残阳如血泼洒在它乱蓬蓬的长毛上，闪耀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非人间的光泽。

颈上那枚旧银铃在风中微微摇晃，“叮铃…叮铃……”

铃声孤绝悠长。

一道斜射的落日金辉，如同天启，精准地穿过铃身摇荡的缝隙，打在正阳门厚重冰冷的女墙砖石上。

光影流徙，一个巨大的、边缘晃动的字迹投影，随着铃声震颤烙印在灰砖深处——

“忠”！

笔法扭曲苍拙，锋棱泣血！如同一个永世不灭的警世图腾！正下方，几个刚从山西押解入京、蓬头垢面的象奴，正拖着沉重脚镣，艰难扛抬巨大的兽笼。为首监工骂骂咧咧扬起淬水皮鞭，沾着泥浆的一鞭正要抽向一个跌倒少年——

城头风啸！一道靛蓝的狂飙撕裂暮云俯冲直下！如同坠自九天刑台的雷霆巨灵！

利爪撕开皮肉，弯刀般的獠牙刺入颈骨！“咔嚓”声脆得令人魂飞魄散！监工凄厉惨嚎刚冲出喉咙便被血浆堵死，怒目圆睁的头颅瞬间被巨力撕扯得只连一缕皮！象奴们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只看见一头巨猿嚼碎着仇敌喉骨，琥珀瞳孔映着城墙上巨大血字，跃入万牲园昏沉兽苑深处消失无踪。

夜色吞没皇城。刑部旧址幽深库房深处。空气陈腐，唯有清冷月色穿过高窗铁棂，投下一道森白窄光，恰好笼罩在库房中央那张暗沉沉的紫檀御椅上。

椅背之上，“九狮抱莲捧珠”的皇家禁制纹路，被月光勾勒出清晰阴刻的轮廓。

狮口大张，利齿狰狞！琉璃宝珠沉浮于冰冷光晕中，泛着无声的幽泽。

椅上无人。唯尘埃在光柱中浮沉旋舞。

暗影深处，九头雄狮冰冷的石青色眼珠永远凝视着虚空，仿佛看尽千载皇权之下，森森骸骨垒成的龙椅根基。

月光无声偏移。万籁俱寂中，唯余铁锁大门在风里偶尔发出的、沉重而空洞的——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