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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黛香残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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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后衙书房内,烛火通明。残存的半枚青玉簪、两枚点翠鸽血红宝、沾血的“卢”字锦帕残片,还有那个沉甸甸刻着“河间府乐户王四”字样的腰牌,如同滴着血的问号,散列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干涸血腥气、冰冷玉石气和纸张的霉味,混杂成令人窒息的不祥。

窗外冷雨淅沥,敲打着檐瓦,滴答声在沉寂的室内被无限放大。孙秉正枯坐案后,绯色官袍已脱下挂在衣架,身上只穿着素青色夹棉常服,灯影在他沉郁的面容上跳跃。李墨轩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那只从正阳门拦轿起始便紧随左右的靛蓝巨猴,此刻也安静得诡异。它蜷在书房角落里一个厚厚的蒲团上——那是孙秉正特意令人为它铺设的,身上粗硬的靛蓝毛发半干,沾了些草屑。琥珀色的眼瞳失神地望着案上那些冰冷的证物,没有了白日的焦躁与悲愤,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哀痛掏空后的死寂。偶尔,它的喉头会不自觉地滚动一下,发出低沉的、类似呜咽的声响。

孙秉正的目光在腰牌和红宝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在那半枚染血的断簪上。指腹划过那冰凉的玉质断口,停留在簪尾阴刻的“万历年廿玖年造”字迹上。每个字都清晰、深刻,带着宫廷造办特有的谨严与规整。这种落款,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僭越!

一个身份卑贱如尘的乐户王四,身死破庙,口中含半枚八年前内廷御制的断簪,身边隐现属于权势滔天的“卢”家印记,还有这两颗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御用点翠红宝……

“王四……卢……红宝……簪子……”孙秉正低声念着这些散碎的线索,眉头紧锁,如同在浓雾中艰难穿行,只能偶尔触及冰冷的碎片,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脉络。深宫大内与一个外埠乐户之间,隔着天堑。唯一的桥梁,似乎只有那腰牌标注的出处——河间府。

“大人,”李墨轩终于打破沉默,声音谨慎细微,“那腰牌和猴子项上银铃,都指向河间府乐户。王四生前……必是河间府乐籍。此地离京师不过两日路程,乐户常往来京师应差。那黛香坊……卑职略知,便是河间府乐户在京聚居之地,鱼龙混杂,但也……最为知情。”

“黛香坊……”孙秉正沉吟片刻,手指敲了敲案几上的腰牌,“即刻,打探这王四在黛香坊的底细。切记,不可惊动。”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明日,我亲自去一趟。你随行,布衣。”

李墨轩心头一凛,躬身应道:“卑职明白。”

“它,”孙秉正的目光转向角落里死寂的靛蓝身影,“也带着。”那猴子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黯淡的琥珀色眼珠缓缓转动,望了过来,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重新凝聚。

——

京师的初冬来得突然,霜降的寒冽尚未散尽,冻雨就缠上了这座城池。灰蒙蒙的天幕低垂,雨水冰冷地砸在黛香坊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将街道两侧暗红色的屋檐、灰败的木门、还有被岁月和污迹浸染得失去了本色的招幌,统统染上一层油腻腻的深色。

黛香坊依傍着一段废弃的旧漕渠而建。昔日繁华的河漕早已淤塞大半,只留下一条散发着淤泥和垃圾腐臭味的水沟。低矮的房屋如同杂乱堆积的积木,门对着门,窗挨着窗,屋檐下的水滴连成冰冷的线,将本就狭窄、歪扭的小巷分割得更加破碎、潮湿。空气里,廉价脂粉的甜腻、劣质酒的刺鼻、湿柴燃烧的烟火气、以及某种隐秘而廉价的肉体交易散发出的不洁气息,被雨水搅拌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腥甜。

穿着粗布短打的脚夫、缩着脖子的行脚商贩、打着油纸伞摇摇晃晃的醉汉、还有倚在门框后头,面孔白得发青,眼神空洞或带着赤裸裸审视的各色男女……这便是黛香坊的底色。孙秉正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直裰,头戴方巾,与同样作寻常儒生打扮的李墨轩并肩走在湿漉漉的巷道里。两人均未撑伞,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肩头缓缓流下。那只靛蓝巨猴被李墨轩用一条宽大的粗布褡裢巧妙遮住大半个身躯,只露出一个蒙着薄布的头,如同背着一件奇特的货物,倒也不甚惹眼,只引来几个倚门懒妇无聊的瞥视。

他们在一处拐角略显宽敞的地方停下脚步。前方不远,一间稍阔气些的二层茶棚临着臭水沟支开,几面褪色的酒旗被雨水打得紧贴在杆子上,墨色的“秦记”二字晕染开一些。棚子里人声略杂,几桌客人缩在里头,嗑着瓜子,喝着浑浊的茶水打发湿冷时光。一个身段丰腴、穿着暗紫缎面袄子、脸上抹着厚重白粉、却难掩眼角皱纹与枯槁的中年妇人,正倚着柜台,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细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套颇为精美的鎏金錾花茶具。

这便是秦寡妇。她那双手的动作带着一种熟稔匠人的稳定,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而疲惫地扫视着棚内棚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包括这两个面生的“穷酸”。

孙秉正与李墨轩交换了一个眼色,走进茶棚,在最角落一张油腻的方桌旁坐下。李墨轩叫了一壶最下等的碎末龙井。

茶水滚烫浑浊,李墨轩为孙秉正斟上一杯。孙秉正端起粗陶茶碗,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茶汤,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将这茶棚的格局、秦寡妇的神态尽收眼底。

李墨轩心领神会,趁着秦寡妇过来添水的间隙,看似随意地压低了声音,带着市井探听消息的油滑:“秦娘子,跟您打听个人。”

秦寡妇眼皮都没抬一下,兀自将铜壶里的开水注满他们的茶壶,水汽氤氲中,她的声音懒洋洋的:“这棚子里来往的,比沟里的泥鳅还多,老娘可记不得几个。”

李墨轩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王四。”

“当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略显嘈杂的茶棚里!

秦寡妇握在手中的那只擦拭得金光锃亮、杯口还冒着热气的鎏金茶盏,竟毫无征兆地从她颤抖的手指间滑落!直直地砸在湿漉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茶水混着青翠的龙井茶叶,还有几块碎裂的鎏金瓷片,四溅开来!

滚烫的水混杂着茶叶渣滓,猛地泼在秦寡妇那只裹在精致罗袜内的脚面上!她仿佛毫无所觉!那张被厚重脂粉遮盖的脸,在那一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连嘴唇都变得惨白!眼神里那属于生意人的圆滑和世故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一种纯粹、原始的惊恐所占据!那是深陷陷阱的困兽才会有的、混合着难以置信与巨大恐惧的眼神!她的身体僵在原地,如同一截被雷劈中的枯木,筛糠般地剧烈颤抖着。

棚子里其他茶客都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动,纷纷侧目。

孙秉正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粗陶茶碗的手指暗暗用力。有反应!而且如此剧烈!这反应本身,就是最直白的答案!这秦寡妇与王四之间,必有重大隐情!

秦寡妇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鹅在挣扎呼吸。终于,她猛地回过神,强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尖利而走调:“哎…哎哟!瞧我这手滑的!老了!不中用了!烫死了烫死了!”她夸张地跳着脚,顺势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和茶叶渣滓,动作笨拙而急促,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更是在疯狂逃避那“王四”两个字带来的无形恐惧。脂粉扑簌簌地从她惊惧的脸上掉落。

孙秉正放下茶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狼狈掩饰的姿态。地上那滩被滚烫茶水浸湿的龙井茶叶,散发出一种极其浓烈、奇异的馥郁香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高温下被瞬间激发,不似寻常茶香,倒像某种特殊的、带着隐秘标记的药草气味,随着水汽袅袅蒸腾,在茶棚潮湿凝重的空气里迅速弥散开一丝微甜、腻人的异香。

就在这混乱、尴尬的瞬间——

“呜嗷!”一声压抑却焦躁的低吼,猛然从李墨轩身后搭着的粗布褡裢里发出!伴随着剧烈的挣动!

靛蓝巨猴嗅到了那奇异的香气!

那奇异浓烈的香气,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它敏感的嗅觉神经!一直隐藏在褡裢中保持着死寂的靛蓝巨猴,整个身体猛地一僵!紧接着,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布料缝隙里骤然亮起,如同两簇被邪异之力点燃的幽绿鬼火!它发出一声短促、愤怒、又充满了巨大痛苦的压抑咆哮!浑身靛蓝色的长毛瞬间根根戟张起来!一股野蛮的力量骤然爆发,将背上沉重的褡裢布“嗤啦”一声硬生生撕裂!

巨大的靛蓝色身影带着一股冷风与野性的腥臊气猛地蹿出,如同离弦的怒矢,直扑地面上那滩混合着茶水、碎瓷、和被异香浸染的湿茶叶!甚至无视了近在咫尺惊慌失措的秦寡妇!

猴子完全失控了!它伸出那只印着血色莲花印记的左爪,带着一股狠戾的、近乎疯狂的急切,狠狠扒拉、抓挠着那摊肮脏湿滑的混合物!茶水混合着泥污溅得到处都是!仿佛要将那散发着特殊气味的源头彻底挖出来、碾碎!

“妖猴!”

“什么玩意儿!”

茶棚里瞬间大乱!食客们惊叫着跳起,桌椅板凳被撞得七零八落!

孙秉正猛地站起,眼神如同寒潭淬冰,紧紧盯住秦寡妇那张因惊惧而彻底扭曲的脸。这奇异的香气,竟能让那灵猴瞬间狂暴至此!此香,王四住处必留痕迹!

“走!”孙秉正当机立断,低喝一声,不再理会这混乱的场面,转身大步走出茶棚。李墨轩心领神会,瞥了一眼还在疯狂扒抓地面的巨猴,毫不犹豫紧步跟上。秦寡妇看着两人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又看看那近乎疯癫的猴子,脸上最后一丝人色也褪尽了,嘴唇哆嗦着,瘫软在湿冷的砖地上。

雨越下越紧,细密的雨丝织成灰幕。黛香坊深处,王四那间比鸽笼好不了多少的陋室,孤零零地挤在一排更加低矮歪斜的泥坯房尽头。门上是官府新贴、早已被雨水打湿模糊的“勘验封条”。破旧的木板门缝隙里,隐隐透出一股潮湿霉烂和陈年汗臭混合的气味。

两个泼皮般的混子早得了门子暗中授令,装模作样守在门口,见孙秉正二人走来,懒洋洋地起身。孙秉正摸出府尹的玉牌一角在昏暗光线下晃了晃,同时一锭足色碎银无声地塞进其中一个混子手里。银子冰凉的触感和那玉牌上代表的权柄让两个混子瞬间腰杆都矮了半截,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麻利地、悄无声息地撕开封条,打开了门锁。

“吱嘎——”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在潮湿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霉味、土腥味、一种难以形容的陈年体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前几种完全掩盖、却能让靛蓝巨猴敏感的嗅觉为之颤栗的奇异甜腻余香!就是茶棚里那种特殊香气!

那巨猴在李墨轩怀中骤然抬起头,湿漉漉的靛蓝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低沉戒备声,琥珀色眼瞳死死盯着黑洞洞的门内。

孙秉正一步跨入,李墨轩紧随其后,掩上破门。室内比想象中更加狭小低矮,光线昏暗到了极点。靠墙一张用砖块和破板搭就的矮床,被褥肮脏油腻。墙角扔着一个缺了口的大陶碗,半袋发霉的高粱面。一张三条腿的桌子(第四条腿用砖块垫着)上凌乱散着几个干裂的窝头碎块,一个歪倒的粗陶酒壶已经空了。除此之外,家徒四壁。

李墨轩迅速点燃带来的牛角灯笼。昏黄的光晕在蛛网密布的墙壁上缓慢移动,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藏匿之处。靛蓝巨猴被李墨轩放下,它不再像外面那样狂暴,而是异常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急促地兜着圈子,湿漉漉的爪子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它不断翕动着鼻翼,嗅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丝气味,喉咙里滚动着短促不安的呜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恐怖回忆追赶着。最后,它的焦躁停在了屋子唯一看起来还算平整——靠床尾的那一小片泥坯墙壁前。

灯笼的光移到那处墙壁。乍看之下,灰扑扑的泥墙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李墨轩伸出带着布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按压、敲击。

“笃…笃…”大部分都是实心的闷响。但那巨猴却对着其中一个不起眼、靠近地面的角落,用爪子急切地抓挠起来。

孙秉正半跪下身,亲自接过李墨轩递来的灯笼,将光柱对准那片被猴爪反复扒抓的墙根角落。光线下,泥皮的颜色似乎略深一点,与旁边墙体的接缝也隐约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不仔细看,绝难发现。

孙秉正眼神一凝,接过李墨轩从随身袋里取出的一柄三寸余长、极其轻薄锋利的匕首状银质小撬片。刀尖无比精准地刺入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喀……”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裂帛声响起!

一片书本大小的泥坯墙皮被小心翼翼地撬离墙体!灰扑扑的伪装之下,竟是一块巴掌大小、嵌在泥墙内部的黑色薄木板!木板边缘削得极薄,与泥墙卡合得天衣无缝。木板中心处有一道浅槽,恰好可供手指抠撬。

孙秉正用刀尖轻轻顶住凹槽,稍一用力。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弹动响动。木板应声弹开一条手指宽的缝隙!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变和墨汁沉淀的刺鼻气味,瞬间冲散了屋内原有的浊气!

一只扁平的、包裹着防潮油纸的长方布包,赫然躺在这个小小的墙内暗格中!布包早已被潮湿的空气浸染得颜色黯淡发黑,摸上去粗糙僵硬。

李墨轩屏住呼吸,用戴着手衣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捏住布包一角,将其缓缓从暗格中取出。入手沉重,竟像是有实心铁块般坠手!

解开早已发黄变脆的油纸。一层、两层……

油纸之下,露出了布包的本体——深青色细棉布,缝制紧密。解开布包结扣,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在昏黄的灯笼光下。

一本书。

一本线装书册,比寻常书籍要厚些。书页的颜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黄黑色,如同存放多年的棺椁木板。纸张并非宣纸或皮纸,而是一种更廉价、更粗糙坚韧的棉纸。书册封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题字图案,像一张等待铭刻墓志的空白石碑。

孙秉正深吸一口气,取过李墨轩递来的一双轻薄如蝉翼、仅用来隔绝指痕汗渍的桑皮手套戴上。他双手捧起这本散发着死亡般腐朽气息的书册,如同捧起一块沉重的墓砖。指尖传来书页边缘特有的毛糙感。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

里面的纸张同样泛着不祥的黄黑色。第一页正中,竖排着三个墨色浓得发乌、字体古拙而工整的大字:

《乐户密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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