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冤得雪与善有善报(2/2)
他正被两个家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靠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身上胡乱裹着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厚实玄色大氅,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嘴唇毫无血色,额头、脸颊上还残留着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污渍!最骇人的是他的额头正中央,一片皮肉模糊,高高肿起一个乌紫发亮的大包,边缘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他整个人瘫在椅子里,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躯壳在微微颤抖。看到王老汉被架出来,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猛地一缩,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如释重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的复杂光芒!
“王……王老爹!”郑明礼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刮擦,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您……您受苦了!本官……本官糊涂!糊涂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家丁死死按住。
“快!快给王老爹看座!拿……拿热汤来!”郑明礼语无伦次地嘶喊着,随即又猛地想起什么,脸上瞬间失去最后一点血色,惊恐地看向王老汉那只无力垂落、肿得发紫的断腕,“手……手……快!快传郎中!最好的郎中!立刻!马上!给王老爹接骨!治伤!要……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一定要治好!”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那副狼狈不堪、惊恐万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威风?倒像是一个即将被拖去砍头的死囚!
王老汉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震住了!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惊弓之鸟、语无伦次的县太爷,看着周围衙役们那诚惶诚恐、如同伺候祖宗般的小心翼翼,巨大的困惑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一时无法思考。手腕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
“老……老汉……只想……回家……”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回家!对!回家!”郑明礼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随即又像被火烫了般猛地想起什么,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对着旁边的师爷赵文渊嘶吼道:“快!快备车!最好的车!铺上最厚的褥子!送!送王老爹回家!要……要毫发无损地送到!不!本官……本官亲自送!亲自送王老爹回家!”
他挣扎着又要起来,却被家丁死死按住。赵师爷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应诺,指挥着衙役们七手八脚地准备。
王老汉被小心翼翼地扶上一辆铺着厚厚棉褥的骡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人群和县太爷那惊恐万状的目光。车轮碾过冰冷的石板路,发出骨碌碌的声响。王老汉靠在柔软的靠垫上,身体依旧疼痛难忍,但身下那久违的柔软和温暖,以及车外那自由的、带着寒意的空气,让他那颗被冤屈和绝望冰封了太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带着酸楚的暖意。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只想尽快回到他那破败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骡车在靠山屯那熟悉又陌生的泥泞小路上颠簸前行。王老汉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手腕和后腰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他靠在车壁上,意识在痛苦的边缘模糊地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王老爹,到……到家了。”车帘外传来衙役小心翼翼、带着敬畏的声音。
家?
王老汉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他看到了自家那两扇歪斜的、熟悉的木板门。门扉紧闭,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破败、孤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涌上心头。家还在,可里面……还会有那等待他归来的、温暖的小生命吗?豆儿……他的豆儿……恐怕早已……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再次淹没。他挣扎着,在那两个衙役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挪下车。双脚踩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虚浮无力,几乎站立不稳。他佝偻着背,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胸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破门,泪水无声地再次模糊了视线。
就在他几乎要被悲伤彻底击垮的瞬间——
“爹爹!爹爹!”
一个清脆得如同金珠落玉盘、带着无尽欣喜和依恋的呼唤声,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骤然在他头顶上方响起!
王老汉浑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自家那低矮、歪斜的茅草屋檐上,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的身影正昂首挺胸地立在那里!油亮的羽毛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正是豆儿!
它小小的胸脯骄傲地挺起,墨玉般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比明亮、无比欢喜的光芒!看到老汉抬头,它兴奋地扑扇了两下翅膀,带起一小股清新的气流!
“爹爹!回家!爹爹回家!”豆儿再次清脆地叫唤着,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孺慕之情!它歪着小脑袋,似乎在确认老汉是否安好,随即,它毫不犹豫地张开双翼,如同离弦的墨绿色箭矢,从屋檐上轻盈地俯冲而下!
扑棱棱!
带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气流,豆儿精准地、无比轻柔地落在了王老汉那只尚且完好的、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温热的、小小的身体紧贴着老汉冰冷枯槁的脸颊!蓬松柔软的羽毛带来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触感!那小小的脚爪轻轻抓住老汉肩头破旧的夹袄布料,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依恋!
“豆儿……我的……豆儿……”王老汉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巨大的、如同决堤洪水般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酸楚,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肆意流淌!他那只完好的手,颤抖着、极其极其轻柔地抬起,想要抚摸肩膀上那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又怕惊扰了它,最终只是虚虚地拢在豆儿小小的身体旁边。
豆儿似乎感受到了老汉那汹涌澎湃的情绪。它用小脑袋亲昵地、一下下地蹭着老汉冰冷粗糙的脸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如同安慰般的“咕噜噜”声响。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老汉苍老、憔悴、布满泪痕的脸庞,里面没有丝毫嫌弃,只有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欢喜。
冬日惨淡的阳光,吝啬地洒在这一人一鸟身上。破败的茅屋,泥泞的小院,歪斜的篱笆,远处枯树林黝黑的剪影……一切依旧贫瘠、寒冷。然而,老汉佝偻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丝,那布满风霜和泪痕的脸上,缓缓地、如同冻土解冻般,绽开了一个无比疲惫、却又蕴含着巨大温暖和满足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最微弱却最坚韧的一缕阳光,悄然融化着周遭的冰冷与绝望。
肩膀上那一点微小却无比真实的重量和温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圈圈温暖的涟漪,无声地宣告着——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