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2/2)
恐慌在死寂中瞬间爆发。
驾驶室内,谢贤猛地转动舵轮,但舵轮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他用力拍打着控制台,屏幕上所有的数据乱码般跳动,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屌!”谢贤猛地一拍控制台,震得那根熄灭的雪茄掉在了地上,“连海都唔畁面我!”(连海都不给我面子!)
这句带着他标志性傲慢与粗口的咒骂,在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荒诞。他纵横一生的维港,在最终的时刻,背叛了他。
紧接着,更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
维港的海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浴缸拔掉塞子般,疯狂地退去!不是正常的潮汐,而是某种违背自然规律的、急速的“排泄”。海水向着两侧分开,露出深不见底的、粘附着一层黑色油污与蠕动菌毯的海床。
“晨星号”沉重地搁浅在了突然暴露出来的海床上,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倾斜了一个可怕的角度。船上的人们惊恐地抓住身边一切固定的物体,看着周围的海水形成了两堵巨大的、仍在流动的黑色水墙。
而就在这裸露的海床中央,在那原本是香港地脉最深的地方,一个庞然大物,正伴随着更剧烈的齿轮咬合与链条拖拽的轰鸣,缓缓升起。
那不是山,也不是已知的任何建筑。
那是一座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钟楼。
完全由生锈、扭曲、覆盖着海底沉积物与发光苔藓的钢铁构成。它的形状怪异而亵渎,基座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金属管道与仍在搏动的巨大肉瘤,塔身倾斜,布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状的窗口,窗口内是旋转的、发出幽绿光芒的齿轮阵列。钟楼的顶端,没有传统的表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缓脉动的、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无法形容的复杂符号——那是“锈蚀之主”的圣徽。
这就是 “拉莱耶钟楼”,沉睡于香港海底的、属于工业邪神的殿堂。
钟楼上升的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当它最终完全矗立在维港中央,投下的阴影将整艘“晨星号”完全笼罩时,一种绝对的、令人疯狂的寂静降临了。
然后,借着那暗红色的天光和钟楼自身发出的幽绿光芒,人们看到了钟楼基座周围,那更为恐怖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底工厂。
流水线还在运作,由不知名的能量驱动。巨大的机械臂抓起一具具人类的骸骨——有些还粘连着未完全腐化的血肉,有些则已经完全变成了惨白的金属骨架——将它们放置在传送带上。更多的机械臂熟练地将各种生锈的齿轮、轴承、活塞、螺丝,以一种亵渎生命的方式,“安装”到这些骸骨之上。这些被改造的骸骨,有的被组装成奇形怪状的半机械生物,投入黑暗中;有的则只是被堆积起来,形成新的、怪诞的建筑材料。
七百万港人……那些在灾难中失踪、死亡的人们,他们的最终归宿,并非安息,而是成为了这邪神国度运转的零件与养料。
“啊……啊啊啊——!”船上,一个人无法承受这终极的恐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猛地将自己的头撞向身边的钢铁栏杆,红白之物四溅。
这声尖叫如同一个信号,更多的人开始崩溃。有人痴痴地笑着,手舞足蹈;有人跪地呕吐,仿佛要将灵魂都吐出来;有人则直接瘫软在地,瞳孔放大,失去了所有神采。
陈浩南死死抓住倾斜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金属骸骨,看着那仍在高效运转的、吞噬着他熟悉的一切的流水线,一股冰寒彻骨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的洪兴,他的江湖义气,在这冰冷的、规模宏大的、将人类视为原材料的工业恐怖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山鸡靠在他身边,罗盘义眼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碎裂,从眼眶中脱落,掉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喃喃道:“睇真d…香港…早就死咗…”(看清楚了…香港…早就死了…)这句话,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
三元手中的枪终于掉落在了甲板上。她看着那片骸骨工厂,想起了自己曾经努力维护的秩序与正义,只觉得一阵虚幻。在这笼罩一切的、不可名状的恐怖面前,一切人类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驾驶室里,谢贤船长不再咒骂。他默默地捡起地上那根熄灭的雪茄,重新叼在嘴里。他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船长帽,目光平静地望向那座巨大的、生锈的拉莱耶钟楼。这是他最后的航程,面对的是他无法理解、无法战胜的“风浪”。但他选择以船长的姿态,站立到最后一刻。
就在这时,拉莱耶钟楼顶端,那个暗红色的符号,骤然亮起。
一道无声的、蕴含了所有工业噪音——齿轮转动、蒸汽喷射、金属摩擦、电流嗡鸣——混合而成的精神冲击波,以钟楼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冲击波扫过“晨星号”。
船上所有还保持清醒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听到了一个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情感,却又宏大无比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深处响起:
“材料……归档。”
仿佛在宣告,他们这最后一班渡轮上的所有“零件”,也即将被纳入这永恒运转的、绝望的工业生产序列之中。
维港中央,最后一班天星小轮,连同它承载的最后希望与最终绝望,被彻底凝固在了这片由钢铁、骸骨与疯狂构成的、静止的地狱图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