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啸的极限(2/2)
舵手们双眼赤红,手臂上青筋虬结,死死把住舵轮,将船首死死钉在指向巨浪、夹角三十五度的航向上!船体在剧烈起伏的海面上疯狂颠簸跳跃,每一次砸落都如同撞击岩石!
加速!加速!再加速!
周鸣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屹立在剧烈摇晃的舰桥。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碾压而来的墨黑水墙,右手紧握着一把算筹,左手五指在虚空中急速点划,口中以惊人的速度报出一个个修正指令:
“左舵半刻!避前方涌沟!”
“右舷桨组加力!平衡侧倾!”
“风速增!主帆受风角调西三度!”
“浪前斜坡抬升速率每秒三尺!预估三十息后接触!动力输出尚差一成!弃非必要负重!快!”
一箱箱压舱石、备用帆索、甚至沉重的青铜武器被水手们发疯般推入海中!船身在减轻负载后猛地一轻,速度竟真的又提升了一丝!
墨黑的浪墙已近在咫尺!如同连接天地的巨幕,遮蔽了所有的光。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已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五脏六腑的恐怖压力!冰冷的海风带着浓郁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动力临界……达……达成!”公输木老舵工感受着船身破开水面那不同寻常的、如同离弦之箭般的轻盈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海啸,而是来自舰队后方!
一艘位于锋矢阵左翼、满载越国精锐武士的护卫战船“断浪号”,其巨大的主桅杆在极限加速和剧烈风压下,竟从中部轰然断裂!沉重的桅杆连同鼓胀到极限的巨帆,如同倒塌的擎天巨柱,狠狠砸向甲板,瞬间将后甲板砸得粉碎,并死死缠住了左舷的桨舵机构!
“断浪号”速度骤降,船体失控地向左倾斜打横!更可怕的是,它庞大的残躯,恰好挡在了紧随其后的、装载着最后一批玛雅稻种和帕伦克天文资料的运粮船“丰登号”的前方!
“丰登号”为了跟上舰队极限速度,本就处于勉强维持状态。此刻前方“断浪号”突然失控减速打横,距离如此之近,根本避无可避!
“撞上了!要撞上了!”绝望的呼喊响彻海天。
一旦相撞,两艘巨舰必然同毁于这最后的关头!更可怕的是,“丰登号”装载的稻种和知识,是舰队跨越重洋、连接两大文明的最后火种!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锋矢右翼!‘磐石’、‘镇海’、‘定波’!听我号令!”一个苍老而决绝的声音,通过铜号响彻云霄!是位于锋矢阵右翼的三艘吴国老式战船的指挥官,老将蒙骜!
这位须发皆白、身经百战的老将,站在剧烈颠簸的“磐石号”船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与决然。他手中令旗猛地挥下,指向左前方那失控的“断浪号”残骸和即将撞上的“丰登号”,声音穿云裂石:
“目标:断浪残骸左舷!满舵!撞角!全速!撞开它!为丰登开路!!”
没有犹豫,没有悲鸣。
“磐石号”、“镇海号”、“定波号”三艘伤痕累累的老式战船,如同三头自知必死却义无反顾的忠勇老象,在旗语落下的瞬间,同时爆发出最后的悲鸣!船帆鼓胀到撕裂,桨手们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呐喊,将全身的力气、连同生命一起,压入沉重的船桨!
三艘船猛地脱离锋矢阵右翼,船首高昂,布满青铜撞角的船头撕裂海面,划出三道惨白的、决绝的航迹,以近乎自杀的角度,斜刺里狠狠撞向那横亘在“丰登号”前方的“断浪号”左舷残骸!
“轰!!!咔嚓!!!”
“轰隆——!!!”
“砰!!!”
三声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撞击声几乎同时炸响!木屑、破碎的船板、断裂的桅杆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断浪号”本就残破的左舷被三艘战船用生命撞得粉碎,庞大的船体被硬生生撞得向右平移、旋转,让开了致命的航道!
“磐石”、“镇海”、“定波”三艘战船,则在巨大的撞击力下瞬间解体!船首的青铜撞角扭曲崩断,船体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四分五裂!无数英勇的身影在破碎的船体间一闪而没,瞬间被翻腾的海水吞没,连一声最后的呼喊都未能留下!只有那激扬飞溅的、带着血沫的浪花,在墨黑浪墙的背景下,绽放出瞬间的惨白!
“走啊!!!”胥犴在“飞廉号”上发出泣血般的咆哮,虎目之中热泪奔涌。
“丰登号”的舵手在撞击的瞬间拼死打满右舵,巨大的粮船险之又险地擦着“断浪号”被撞开的船尾残骸,如同一只受惊的巨鲸,带着满船的文明火种,重新汇入冲向巨浪的锋矢洪流!
牺牲换来的通道,只维持了一瞬。
“飞廉号”的舰首,此刻已狠狠“撞”上了那道墨黑水墙的底部斜坡!
没有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船首如同刺入了一块巨大而富有弹性的黑色凝胶!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抬升之力,顺着三十五度角的船首,猛地作用在整艘船体之上!
“抓紧——!!!”周鸣的吼声被淹没。
瞬间,天旋地转!
“飞廉号”庞大的船体,被那墨黑巨浪的抬升之力,如同玩具般猛地抛离了海面!船首以惊人的角度向上昂起,指向那翻滚着惨白水汽的浪峰之巅!整艘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中间断裂!
甲板上所有未被固定的东西,人、木桶、缆绳盘,全都如同失重般向后飞起、滚落!无数人死死抱住桅杆、缆桩,发出惊恐的尖叫。视野被急速上升的墨黑水墙完全占据,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从两侧舷墙倾泻而下!
加速度!巨大的加速度将人死死压在甲板上!耳边是海水奔流的轰鸣、船体结构的呻吟、以及风被极度压缩的尖啸!
周鸣紧抓着舵轮旁的青铜立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不断接近的、翻滚着惨白水汽的浪峰顶端。船体在巨浪的抬升下疯狂加速,速度已然超过了巨浪本身的推进速度!动力临界点达成后的冲浪效应,正在显现!
“稳住航向!三十五度!不可偏!!”他嘶声力竭地对着死死抱住舵轮的公输木吼叫。舵轮此刻重如千钧,巨大的水压和海浪的侧向力疯狂撕扯着船体,试图让它偏离那救命的三十五度角。
“丰登号”和其他幸存舰只,紧随“飞廉号”之后,也相继冲上了那墨黑的水墙斜坡!如同一群在灭世洪流中逆流而上的渺小飞蛾,挣扎着扑向那唯一的、通往生天的浪尖!
在后方,那被三艘忠勇战船撞开的通道处,“断浪号”的残骸在巨浪的余波中彻底解体,消失在海面之下。更远处,被舰队甩在身后的近岸浅水区,那道十丈高的墨黑水墙,终于推进到了水深不足五寻的区域。
“轰隆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如同万座火山同时喷发!
那道连接天地的墨黑水墙,在浅水区发生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超级碎波!浪峰的速度远超波谷,整个波体瞬间失去稳定,如同亿万头狂暴的白色巨兽,从浪顶开始疯狂地向前翻滚、崩塌、破碎!一堵高达十数丈、由翻滚的白色泡沫、浑浊的海水、破碎的礁石泥沙组成的、宽度无边的“碎波墙”,带着碾碎大陆架的恐怖威势,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拍向海岸线!
所过之处,海水被瞬间排空,露出狰狞的海床!随即又被数十丈高的浑浊水墙彻底吞噬、覆盖!海岸线上的一切,树林、村庄、礁石……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如同沙堡般瞬间消失!
而此刻,“飞廉号”的船首,在经历了漫长如一个世纪的疯狂抬升后,终于如同破茧而出的利箭,猛地刺破了那翻滚的惨白水汽云雾,冲上了墨黑巨浪的巅峰!
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是如同山脊般向前延伸、翻滚着黑色怒涛的浪峰之巅。前方,是暂时平静、沐浴在诡异阳光下、布满了白色泡沫和漩涡的浪后海域。后方,是那堵仍在疯狂崩塌推进、如同地狱之口的超级碎波墙!
舰队如同神迹般,骑在灭世巨浪的脊背上,冲出了碎波区!
“我们……我们过来了?”屈雍瘫软在湿漉漉的甲板上,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脸上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
胥犴拄着青铜剑,望着后方那吞噬一切的白色地狱,又望向三艘吴国战船消失的方向,铁铸般的脸上,两行热泪无声滑落。
周鸣缓缓松开紧握立柱的手,掌心已被磨破,鲜血淋漓。他摊开一直紧握在右手的算筹。几根坚韧的竹筹,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撕扯下,竟已寸寸断裂。
他低头看着掌中断筹,又抬眼望向东方那沐浴在晨光中的会稽山轮廓。血与火淬炼的“易道”,终抵终点。然归途所付之代价,文明存续所倚之牺牲,其重,更逾千钧。断裂的算筹,如同无声的祭文,铭刻着这场跨越海啸极限的、数学与勇气的悲歌。前路,依旧是未解的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