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红梅记》(2/2)
我们跟着漂远的红梅走去,口袋里的红梅簪轻轻发烫,像是揣着团小小的火焰。
市集的喧嚣是撞进耳朵里的,混杂着糖画的甜香、炸油糕的焦香,还有说书人惊堂木砸在桌上的脆响。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被踩得发亮,两旁的铺子挂着褪色的幌子,“布庄”的蓝布条在风里晃,“酒肆”的旗幡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醉”字,最热闹的还要数戏台前的空地,黑压压挤满了人,叫好声浪差点掀翻头顶的日头。
“呱呱!”铁皮青蛙在口袋里挣得欢,黄铜肚皮蹭着布衫发烫。掏出来时,发现它背上的市集图案正泛着金光,戏台的位置被圈了个亮闪闪的圆。更奇的是,青蛙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两颗琉璃珠,映着戏台的方向——台上正演到《红梅记》的高潮,穿红衣的旦角水袖翻飞,唱腔婉转得像黄莺出谷,台下的看客拍着巴掌叫好,其中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手里紧紧攥着支红梅,指节都泛了白。
大哥青紫色的触须轻轻搭在旁边的糖画架子上,指尖刚碰到那根绕着糖丝的竹签,糖画师傅突然“呀”了一声:“客官要不要来只红梅?刚有人订了,说是要送戏台后的苏老板。”他手里的糖勺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画出朵晶莹的糖梅,糖尖上还沾着点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苏老板?”我想起冰湖亭里的戏票,上面的主演正是苏绾。
“就是台上那位苏老板!”糖画师傅往戏台后努努嘴,“十年前可是红遍半边天的角儿,后来不知怎的就息影了,去年才重开了这戏班。听说啊,她每回演《红梅记》,都会留着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说是等个人。”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第三排果然空着个座位,椅背上搭着件素色披风,披风的角落里绣着朵小小的红梅,针脚和冰湖戏票上的字迹有七分像。
李醒突然冲着戏台后低吼,银白尾巴指向那扇挂着“主演”木牌的门。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股淡淡的脂粉味,混着药香,还隐约能听见咳嗽声,咳得很轻,却像根线揪着人心。
我们挤过人群往后台走,路过茶水摊时,听见两个茶客在闲聊:“你说苏老板这戏,唱得比十年前还动人,就是身子骨看着弱了些。”“可不是嘛,听说当年她为了等个书生,大雪天在琉璃亭站了一夜,落下了咳疾,那书生也真是……”
话没说完,戏台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锣鼓,紧接着是旦角拔高的唱腔:“盼君归,梅花开了又谢,雪融了又结……”唱到“结”字时,声音突然发颤,像是没了力气。
后台的门“吱呀”开了道缝,能看见苏绾正坐在镜前卸钗环,鬓角的红梅簪斜插着,脸色白得像宣纸,帕子捂在嘴上,拿开时,帕子上沾着点刺目的红。她的镜匣里放着个红漆盒子,盒子敞着,里面躺着半块玉佩,和古城沈小姐那半块正好能拼上。
“是他的玉佩。”大哥的触须轻轻碰了碰门框,门板突然浮现出些细密的纹路,是封没寄出的信:“展信安,见字如面。知你身陷囹圄,我在市集搭了戏台,日日唱着《红梅记》,等你归来时,再为你唱遍所有桥段。”落款日期,正是十年前那个雪夜。
穿青衫的书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的红梅落了片花瓣,飘在苏绾的镜前。他的头发已染了霜白,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风尘,看见镜中的苏绾时,突然老泪纵横:“绾妹……我来晚了。”
苏绾猛地回头,帕子掉在地上,露出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她想站起来,却晃了晃又坐下,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认得这戏台?”
“怎会不认得。”书生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戏本,正是冰湖亭里那本,只是封面上多了层包浆,“当年我被诬入狱,唯一的念想就是你说的,要在市集搭台,等我回来听戏。”
他翻开戏本,最后一页贴着张字条,是狱卒代笔的:“苏绾亲启,若能出去,必赴市集之约,哪怕只剩一口气。”
戏台前的叫好声突然停了,看客们不知何时都安静下来,看着后台这一幕。苏绾突然笑了,咳嗽着站起来,水袖一扬,竟又开了腔,这次的调子不再悲戚,带着种久别重逢的轻快:“梅花开时君未至,雪融又见去年人……”
随着唱腔,戏台的横梁上突然落下无数红梅瓣,是早就藏好的糖纸剪的,飘在苏绾和书生身上,像场迟来的雪。铁皮青蛙在我掌心跳得欢,琉璃眼珠里映出戏台后的景象:片桃花林,林中有座茅屋,屋前的石桌上摆着套茶具,茶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旁边放着片新鲜的枫叶,叶脉指向茅屋的窗棂。
李醒的铜铃“叮”地响了,红绳缠着的红梅簪发出暖光,光里浮出片新的枫叶,箭头直指桃花林深处,旁边写着行小字:“桃花开尽处,有故人相候。”
“下一站,是桃花林吗?”我摸着口袋里的戏票,票根上的温度还没散去。
大哥捡起那片新的枫叶,青紫色的触须在红梅瓣中泛着柔和的光:“嗯,听说那里的茅屋,藏着个等了一辈子的约定,约定的尽头,是永不凋谢的春天。”
我们走出市集时,戏台的锣鼓又响了起来,这次唱的是《红梅记》的新结局,听得看客们红了眼眶。苏绾和书生并肩站在戏台上谢幕,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们身上,像披了件温暖的衣裳。
铁皮青蛙在掌心“呱呱”跳着,黄铜肚皮上的桃花林图案越来越清晰,“安”字被圈在茅屋的位置。市集的喧嚣渐渐远了,只剩那婉转的唱腔还在风中飘:“相思若有尽头,便是重逢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