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知音之辩(上):一场“工程”问对(2/2)
“以‘工礼石’驳之。”郭嘉道,“石上不刻人名,只刻规矩。”
“若神工违‘两断’?”杜畿又问。
黄月英上前一步,坦然应之:“我出工簿、受工罚,不受‘礼’罚、不受‘军’罚。但若违‘两断’,可夺我‘器’三日,停我号三日。三日之后,若仍违,移我副手,仍用‘规矩’。”
“此言重。”杜畿一拱,“记之。”
问到这里,席面本可稍歇,然而第三梆忽急。黑衣护卫自回环外疾步入席,抱拳低声:“报——北驿有急信。邺城东南堤上,昨夜有人立桩二十,桩上涂油,桩间悬芦。其名曰‘鼓骨’。”
席面一静。
夏侯惇的手在掌心攥紧,发出轻响。礼官与博士同时抬目。曹操与天子对视,眼神各自沉稳,却都带了火。
郭嘉伸手,食指在地听盘边的砂上一点,又一点。他没有用“龙”“妖”,只用四个字:“乌巢试声。”
天子不言,缓缓将玉圭按在丹鼎边缘,似是给自己也给全城一记稳拍。玉角旧痕在晨光里发白,地听盘白砂轻轻一颤,又归平。
曹操看向众人,声音压得极稳:“问对继续。今日问彻、理明、簿立。——敌有鼓骨,我有工礼。第二十梆响前,‘工礼石’草篆须成。问未尽者,速问。”
七问:闻“香”识人,恐伤无辜?
计吏旁的一名簿吏鼓起勇气开口:“昨夜盐盘得指纹,今朝盐盘又潮。若以盐痕捕人,恐伤商贾。如何辨‘御香’与民香?”
黄月英早有预案,指着香听盘:“盐分三性:矿盐黏重,井盐细润,海盐带浮。三盐并撒,御香之潮,三层并现,民香之潮,多一层少一层;再取‘回环’外风,一对比,乃可判源。凡疑者,不拿人,先封‘路’——封祠之门、封后院之井。路封而香断,则人自现。”
“封路,不封人。”郭嘉补一句,“我等要抓的是‘路’,非人。”
簿吏俯首:“明。”
八问:工与学,可相安乎?
博士忽然换了个问法,不再刺,不再慎,而是带几分试探的热意:“昨日读《考工》,弟子们来了一批,站在回环外听,回去后夜里不肯睡,求我再讲。若太学欲设一‘工局’,择十人入此地学术,神工可否为师?”
黄月英望向天子,又望向曹操,最后望向郭嘉,才笑道:“我只会三件事:画线、按律、验数。若太学愿来,我出四门:一曰度量,一曰材火,一曰器用,一曰安作。四门之外,军师出‘术’,礼官出‘名’,将作出‘法’。学成后,不必叫‘工徒’,可称‘工士’。”
“工士?”博士复诵这两个字,眼中竟有光,“善。”
礼官也点头:“名正,言顺。”
九问:一日千里,能否常久?
老匠张姓人站在匠长之后,本不擅言,见问来问去,总觉少了一个,于是憨憨举手:“姑娘,你说‘一日千里’,墙能起很快。可快的东西,常不稳,能撑十年二十年不?”
黄月英向他笑,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暖:“快,不是‘赶’,是前慢后快。慢在‘第一口气’、慢在‘第一圈环’、慢在‘第一块基石’。此后快,只是把慢过的规矩重复。你摸摸今早砌的‘小胸墙’,不是靠‘神力’,就是靠‘重复’。十年二十年,靠的便是这种可复制。”
老匠点头,摸了摸墙,摸到一处符纹,眼眶忽红:“火,看懂了。”
曹操见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柔软地碰了一下,随即又收紧。他扬手示意:“最后一问,问‘险’。问完便各就事位。——谁问?”
十问:若鼓骨成,三昼夜内,许都能否自守?
这一次不是将作,不是礼官,也不是博士,而是杜畿提问。他没有绕弯,直接卡到最要害:“敌若鼓骨成,三昼夜内袭我城。许都,以此‘工律’,能否自守?”
席上许多人同时望向黄月英与郭嘉。两人对视一眼,先后开口。
郭嘉先答“心”:“三昼夜内,我以小报改为军工报,以‘号子’改为‘军拍’,以‘工礼石’立于北门,明赏罚,稳人心。心可守。”
黄月英答“器”:“三昼夜内,我以胸墙连为短垣,以‘飞天’拆为‘三连牵’,以‘泵碗’改作‘水弩’,以‘泪槽’变作‘截喉’,以‘回环’化作‘火路’。器可守。”
两人齐声落下一句:“——但粮难守。”
三字如锤落案。天子的指尖微紧。曹操眸色深下去。夏侯惇的拳骨响了两下。礼官与博士彼此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所以我等之‘问对’,至此,只剩一题。”郭嘉转身面向天子与曹操,低声却清清楚楚,“乌巢。”
梆声未起,影已至。黑衣护卫第二次入场,捧上一只布袋,袋里是一撮灰与一粒米,正是昨夜所取。护卫道:“再验:米非许米,乃北土之长粒。今晨北驿又报,鼓骨边堆芦束,夜里有人试敲,声闷而长。”
席间再次一静,连地听盘的白砂都像停了一息。
天子站起,衣袂微动。他望一眼玉圭,望一眼丹鼎,又望向工簿板,最后落在黄月英与郭嘉身上。语气不高,却带着一种已经下定的平稳:“今日问对,朕尽闻之、尽记之。明日,朕亲临工地,再听《考工》,再看‘工士’;后日,朕与司空省议‘乌巢’。——今朝问至此,且止。”
曹操拱手:“喏。”
梆声四下,问对告一段。礼官将《考工记》合上,博士把“工士”二字记在册上,将作大匠扣上腰带,老匠张姓人把斫刀又背回肩上。少年匠徒各归其位,号子未起,脚下已自合拍。香听盘上,盐痕化成一个极小的回环,像一只眼闭上了,留下一点温热。
众人散去之时,北门方向传来极远极轻的一声“嗡”。不是哀,是骨,是鼓前的试骨。丹鼎的红心一顿,复平。焦尾没有鸣,偏殿却响了一声“木响”,像有人在极深的地方,点了一下桌面。
问对之“上”,落在这记木响里。下一回,再问“权术之际、军工之界、香路之缝、粮道之争”。而在所有问与对之间,有一条静静向北的线,已悄悄越过城墙,直抵乌巢。
——钩子:鼓骨既成,谁先出手?“知音之辩(下)”,将给出第一记重拍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