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杜畿之拜,神工之名!(2/2)
半柱香后,险去。渠身的水线重新服服帖帖,像一口被人安抚好的呼吸。黄月英从桥枕上下来,左颊湿了半片,袖口被泥水染黑。她抬手把发束到耳后,冲杜畿点头:“可过人。”杜畿两步上前,目光很亮,低声道:“神工之名,不是虚名。”
程昱站在灯下,轻轻叠上折扇:“以险为礼尾,幕该落了。”
“未必。”荀彧把《营造三十条》收在袖里,“幕落于市,不落于渡。北风还在河面上磨刀。”
曹操已经有了部署:“仓券再放两成,军哨加三处。扰仓者,军法;扰市者,廷杖;扰‘看’者,先问石。”他顿了顿,看向郭嘉,“九章在手,城在心,不必多言。”
郭嘉笑,笑意浅,“今日是给百姓看的,不是给对手看的。”他把九章尺横在掌心,指尖轻轻一敲,青铜发出极轻的一声,“格”。他转向白石台:“十二行,今日起为‘誓行’。誓行违誓,刻名刻悔;守誓三年,许府免二税。”
白石前那位写得最直的掌柜忽然哽了一下,抬袖擦了擦眼角:“这石,是我们自己的脸。”
掌声再起时,北风从城外掠过,投下一道阴影又被灯火劈碎。客馆内,北使坐在暗处,指尖摩挲那张押印的赌约。他听闻“神工营造署”四字时,轻笑了一下:“名是衣。衣不破,矛就难入。”属下低声问:“主公,改何策?”北使道:“不争‘名’,争‘流’。从米行入不得,就从盐、从布。把他们的‘十二行’,一行行试过去。——还有,社稷坛动土,礼有形了,是最易被人挑刺的形。”
夜色将垂,城未静。社稷坛的基坑在东南开了一道端正的口,土色润,线条正。太常立在坑边,手捧香案,颂读简短的开基文。百姓远远看着,不喧哗,只在灯下彼此按了一下手背。七步小台的灯未灭,小石上“看”字仍红,像一颗稳跳的心。
交付礼收束前,杜畿忽又向前一步。他不再面向朝座,不再面向九章、玄圭、风盘,而是转身面对围在廊下的一圈工匠与百姓。他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极旧的礼,旧到许多人都只在传说里听过——“匠礼”。
“老夫杜畿,”他朗声,“有生之年,未敢妄言‘尽知工’,今朝始知:工不独在手,亦在法、在礼、在灯下诸位之心。许都之工,不是一人之工,不是一日之工,是千百人把手按在尺上之工。——老夫,拜诸位。”
他拜下去的一刻,全城的灯像同时更稳了一分。窑工老徐红了眼眶,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十二行掌柜齐齐俯身;市眼把短号摘下,悬在胸前;孩童学着样子,歪歪扭扭地行礼。黄月英也微躬,眉眼里有光。她没有说“我”,她只说:“手,才是城。”
汉献帝站在七步小台上,静静看完这一切。他回首看了一眼远处社稷坛待立的黑土,又看了一眼近处小石上的“看”。他轻声道:“朕要记今朝。”
曹操抬手,示意收礼。鼓声换为宽而缓的节拍,像心跳缓缓落回胸腔。白石台上最后一行名字刻定,尚书台盖印,《营造三十条》带注释版本挂在灯下,供人翻看。尺籍翻过新的一页:样街甲乙丙段入册,桥二、暗渠四入册,石牙、计数滑轮入册;“誓行”五家入册;悔名两处,记注“可复入市”。
薄暮沉下来,北渡方向偶有灯火跳了一下,又被风压灭。城的呼吸从廊下、桥枕、石槽里均匀传出,像一台刚调好的器,齿轮吻合,油润充足。郭嘉站在廊尽头,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九章,指腹触到刻纹,凉意褪去一半。他听见背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回头,见月英立在灯下,袖里风盘轻轻一动。
“奉孝。”她低声,“明早先看社稷坛吧。台可缓,坛不可缓。”
“我也这么想。”郭嘉笑,笑意不大,却很真,“礼与城,同步走。”
“走得稳。”她说。
二人并肩在灯下站了一会儿。风穿过檐口,把吊灯吹成一朵朵小小的花。远处,白石台边有孩子踮脚去摸“看”字,被母亲按回手,母亲笑:“别摸,心会红。”
夜深了,灯不灭。小台七步仍在,扶手被人掌心摸得发温。社稷坛的坑边立起了第一根木桩,桩顶挂了一束草。太常说,这是“告土”的小礼,告知大地:我们不是掠夺,是求生。杜畿坐在案旁微阖眼,须髯安稳。黄月英回到窑口,火声像人呼吸,她听得出哪一炉要浅一口,哪一炉要深一口。荀彧把“停刀三钥”各封一匣,命人送往三司。曹操收刀入鞘,回首看台,眸色如铁,却不是冷,是定。
客馆之中,北使摊开一张薄薄的名簿,在“十二行”的对应页上点了一点,又点了一点。属下问:“主公,要不要今夜就动?”北使摇头:“不急。他们刚立‘名’,最硬。等人心从热变温,从温变常,再动。”他把名簿合上,最后看了一眼城心方向那一盏不灭的灯,低语:“神工?名起于手,亡亦于手。我们不破名,破手。”
他不知道,破不了。因为这座城,手已不是一双,是千百双。
——三日之幕,于礼收,于工定。杜畿之拜,落在九章与玄圭之间;神工之名,立在灯与石之间。下一幕,风不在檐下,在渡口;矛不在嘴上,在粮道。许都把背递给了风,又把灯递给了人。看与被看,已成一城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