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江城日夜（2/2）

她的眼神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不是你的累赘，我想成为你的助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

沈惊鸿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他看到了她柔美外表下的坚韧，看到了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何其有幸，在乱世之中，能得此知己与爱人。

许久，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不要轻易涉险，不要相信任何未经我确认的消息。”

“我答应你。”林薇郑重地点头。

沈惊鸿拉着她走到书桌前。桌上摊开着一些文件和地图，上面有各种标记。

“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有些事情，你可以提前了解。”他指着地图上上海的几个区域，“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网受损情况。新的联络方式、备用安全屋的位置，你需要记住……”

他开始详细地讲解起来，语气冷静而专业，仿佛在教授一个最重要的学生。哪些人是可靠的，哪些渠道需要谨慎使用，遇到不同情况的应对措施……

林薇凝神静听，努力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脑子里。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他将一部分身家性命，交托到了她的手上。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

白天，沈惊鸿依旧忙碌，但会抽时间带林薇熟悉他建立起的信息传递渠道，介绍一两个在武汉绝对核心且可靠的部下给她认识。晚上，两人有时会一起吃饭，有时则各自在书房处理事情。

林薇开始尝试着接触一些非核心的情报筛选和分析工作。她发现，自己作为穿越者的视角，确实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比如，她能从一个看似普通的社会新闻里，嗅出日伪特务活动的蛛丝马迹；能从一些经济数据的微小波动，判断出敌方可能的物资调配。

她将这些发现整理出来，交给沈惊鸿。起初，他只是温和地鼓励，但渐渐地，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惊讶与重视。

“你是怎么想到从戏曲班子的人员流动，联想到他们可能被利用来传递消息的？”一次晚饭后，沈惊鸿拿着她写的一份简要分析，忍不住问道。

林薇怔了一下，总不能说是在后世的谍战剧和历史档案里看的吧。她只好含糊道：“只是觉得，战乱时期，戏班子走南闯北，接触的人杂，又不引人注目，是个很好的掩护。”

沈惊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很有见地。这个方向，我会让人去查证。”

他看着她灯下略显清瘦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的智慧，像一座挖掘不尽的宝藏，一次次给他带来惊喜。可越是如此，他心底那份不安就越发清晰——他即将要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那么，将她卷入越深，将来若有不测，她是否会受到牵连？

这种矛盾的心情，时常煎熬着他。

这天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武汉。

电闪雷鸣，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仿佛要将这栋小楼吞噬。

林薇被雷声惊醒，拥着薄被坐起。窗外是漆黑一片，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简陋的陈设。

她有些心悸，下意识地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沈惊鸿的书房就在隔壁，他今晚似乎睡得很晚。

正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闷哼。

声音来自隔壁！

林薇心头一紧，立刻掀被下床，赤着脚轻轻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透出一线微弱的光。借着闪电的光芒，她看到沈惊鸿并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蜷缩在靠墙的一张旧沙发上，双手紧紧按住头部，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的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像是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林薇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在她印象里，沈惊鸿永远是冷静的、沉稳的、掌控一切的。此刻的他，却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惊鸿！你怎么了？”她蹲在沙发前，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臂。

沈惊鸿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未散去的猩红与痛楚，还有一丝被打扰的警惕与茫然。看清是她，那戒备才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没事……”他试图坐直身体，声音沙哑得厉害，“老毛病了，头风……吵到你了？”

林薇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什么头风！这分明是长期精神高度紧张、压力过大，加上可能旧伤未愈引发的剧烈头痛！

“别动。”她按住他，转身去倒了杯温水，又拧了热毛巾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沈惊鸿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暖和担忧，紧绷的神经竟奇迹般地放松了一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薇低声问。

沈惊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从上海沦陷……找不到你的时候，就时常会犯。”

林薇的手一顿，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原来，他们的分离，不仅折磨着她，也同样在啃噬着他。

“陈锋走的时候……更严重了些。”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却透着刻骨的悲凉。

林薇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代替言语，轻柔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她没有专业的技巧，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窗外，雷声隆隆，雨声哗啦。室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沈惊鸿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灯光下，她的眉眼温柔而专注。

“薇薇。”他低声唤她。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我这次回不去……”

“没有如果。”林薇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沈惊鸿，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你必须回来。”

她的眼神里，没有哭泣，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信念和力量。

沈惊鸿望着她，心底那片因战争、死亡和背叛而变得荒芜冰冷的角落，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他在她耳边郑重承诺，如同起誓，“我一定回来。”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回来。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在等他。这个人，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最强的铠甲。

两人相拥在暴风雨夜的孤灯下，依靠着彼此的体温，汲取着坚持下去的勇气。

雨，渐渐小了。雷声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屋檐，像是催眠的乐曲。

紧绷的神经放松后，剧烈的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强烈的疲惫感袭来。沈惊鸿靠在沙发上，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林薇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他下意识地想要收紧手臂，却没什么力气。

然后，他感觉到她费了些力气，将他扶躺倒在沙发上，替他脱掉了鞋子，盖上了薄毯。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别人那里感受过的、细致入微的体贴。

有温热的、柔软的触感，再次落在他的额头，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仿佛听到了她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心疼。

“睡吧，我在这里。”

这声音如同最有效的安神药剂，彻底驱散了他脑中最后的纷杂与痛楚。他沉沉睡去，眉宇间那常川紧蹙的纹路，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林薇坐在沙发边的地上，背靠着沙发，守着他。她没有睡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

只有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候，才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细微的纹路，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他才不到三十岁，肩上却已经扛了太多。家国天下，兄弟性命，还有……她的未来。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月事已经迟了快十天了。一路奔波，心绪起伏，她原本没有在意。可是最近，偶尔泛起的恶心和嗜睡，却让她不得不产生一个惊人的猜想。

这个念头，让她既惶恐，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是希望，还是更沉重的负担？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了孩子，而惊鸿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尚未确定的秘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她不能告诉他，至少现在不能。在他即将踏上最危险征途的前夕，绝不能让他有丝毫分心。

窗外，雨停了。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曙光。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分别的时刻，也更近了一步。

林薇将脸轻轻贴在沈惊鸿搭在毯子外的手背上，感受着他平稳的脉搏和温热的体温。

无论未来如何，此刻的相守，真实而温暖。

她轻声地，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着不知名的神明祈祷——

愿他能平安归来。

愿这乱世，终有尽头。

愿他们，能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渺茫却值得期待的将来。